第90章 荒野


警示灯亮起,  列车内的融融暖光已经变成不详的血红。

        列车长发紧的声音在车厢四处响起:“请所有乘务员来驾驶室集合,请各位乘客回到座位,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现在正在排除故障,  请大家不要慌张,  抓好附近坚固物体,保护好头部和颈部,  保持安静,  谢谢合作。”

        “再重复一遍,请所有乘务员来驾驶室集合……”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列车长的广播!几节车厢轰然落地,幸运的是没有出轨,  磕磕绊绊摔回轨道上继续行驶。乘客们滚作一团,  捂住脑袋,抱紧孩子。水杯摔碎在地板上,晶莹的碎片反射出一张张仓惶无措的惨淡面孔。

        尖叫声塞满了车厢。

        混乱中没有人去听广播说了什么,  所有乘客崩溃地哭嚎喊叫,  列车长只能不断重复镇定人心的话语,  直到剧烈的颠簸趋于平静。

        最后一次震颤后,  列车恢复了平稳前进。

        仿佛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大家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乘务员们大松一口气,缓了缓剧烈的心跳,  遵循指示地往驾驶室走去,路上不断被乘客拦住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当然不知道,  只能用统一微笑回复。

        这样的微笑在他们到达驾驶室后破裂了。

        列车长讲述的故事犹如天方夜谭,没有人愿意相信。

        “大山一样的变异生物?”一名乘务员眉头紧皱,“变异生物确实可怕,  但可怕到这个地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另外一人摇头:“即便是真的,有防护罩,它就拿我们没办法。”

        “应该是地震吧。”这是得到广泛支持的合理猜测,“只有地震才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正讨论时,雨水哗哗斜淌的车窗突然映上一只苍白的手,这只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一个用力“锵”一声推开窗玻璃。呜咽的风声骤然响起,一道披着雨衣、漆黑修长的身影从车顶翻进车里。

        暴风雨在她背后怒吼,狂风把她衣摆吹得猎猎作响,她反手拉下兜帽,露出冷白的面容,颈窝里冒出一双绿得发亮的眼眸,仔细一看竟然是只黑猫。

        犹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的少女令乘务员们面面相觑,不自觉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车厢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们忐忑不安的粗重呼吸。红色警示灯照出飘进车内的雨丝,雨粒被风裹挟打着旋儿扑到脸上,把他们从身到心都浇了个凉透。

        “徐小姐,”列车长顾不上向这些乘务员解释具体情况,三分钟前生命检测仪突然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毫无疑问地为徐渺的判断提供了证据,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的惊天动静,源头竟然真是头变异生物,他咽了口唾液,干巴巴地求问,“它走了吗?”

        在列车长从期盼变为祈求的目光中,徐渺沉默着摇了摇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很快聚起一小滩晃动的水洼。她没有管,抬起腕间门湿漉漉的终端,把刚才在车顶拍到的景象播放给列车长为首的乘务组看。

        无边夜色下,黑山黑水完全融为一体,失去了本应分明的界限,天地混沌成初生的模样,天连着地,地连着天。

        一座山峦在这片混沌中手舞足蹈,疾风暴雨是它的甘霖,电闪雷鸣是它的伴奏,偶尔有雪亮的闪电刺破天空,人类才得以窥见它的全貌。

        巍峨的身躯上长满草木,行动间门时不时有座狼大小的共生体跳蚤一般抖落,摔在泥地里不知生死。葳蕤的杂草丛中,一道缝隙缓慢开合,浑浊的暗光若隐若现。四根足以擎天的柱子从地底长出,山峦也进一步隆起,向天空靠近。

        不,这不是山峦。

        列车长、乘务员们神色凝固。

        这是一头身躯庞大的独眼象龟,它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已经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

        旷野被它踩在脚下,星辰与它作伴,夜幕是它的披肩。在它面前列车就像玩具,人类仅仅是蚂蚁。

        它对新玩具很感兴趣,在列车前方不紧不慢地倒退着行走,当它欢喜地蹦跳时,大地被震动,列车便也随之颠簸。

        “地震”只不过是它一跺脚的余韵。

        有人被恐惧攫住心神,张嘴要尖叫,被旁边人眼疾手快捂住。

        不要惊扰它!

        不要被它发现!

        尽管列车的引擎声响完全能盖过寥寥几个人类的叫声,这一举动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但神经霎时绷紧的乘务员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们控制不住地战栗,像被狮子盯上的羊群,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走,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不能调头。”列车长牙齿打颤,却咬紧牙关,挤出这句话,“它的注意力在我们身上,保持现状才是最优选,调头无疑会给它新游戏的暗示,可能它没有恶意,但我们谁能承受它的兴致?”

        “那怎么办?”

        “难道只能等它自己离开,什么都不能做?”

        “就算一直维持现状,它也有可能耗尽耐心攻击我们吧。”

        令人不安的揣测愈演愈烈,车厢内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列车长同样没了主意,求助地望向徐渺。这位本应养尊处优的娇贵大小姐,却没有被愁云般的绝望氛围影响到分毫。

        她将列车防御系统内的、南家仆人们随身携带的武器清单整合,把情绪稳定、具有一定作战能力的人员编成一支临时小队。

        “车里的物资我已经清点过,我们可以用照明弹把它引走。刚刚在外面,我已经侦察过周围的环境,选定了发射照明弹的地点。”要不是这头怪物的体型实在过于庞大,徐渺不会制定如此保守的计划,这种肉眼可见的威胁,不想办法除掉怎么能安心?

        然而这对其他人来说,已经足够大胆。

        被一头堪比山峦的怪物拦住前路,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远远避开,而是要主动迎上去?

        那是人力可以匹敌的吗?

        那分明已经是神明的伟力,凡人只能卑怯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许多人全身发软六神无主,徐渺也并不勉强他们。她只是承诺,愿意跟她出去的人,她都会负责到底。

        她会站在最前方,如果她倒下了,他们不需要救她,各自逃命去吧。

        没有人反驳徐渺,亲眼目睹那头怪物的体型,亲身经历了它一跺脚就是一场地动山摇,谁也没觉得这趟任务能活着回来。

        明知十死无生,却还是有人自愿前往。

        就在车里等着,什么都不做?谁都知道变异生物的残暴,这头怪物发狂暴走是迟早的事,一旦它要掀桌子,列车脱轨翻车,车厢就是个合金坟墓,到时真的不会因为没有抗争过而后悔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一切只是他们杞人忧天,怪物玩腻了就会自动退走,那他们龟缩在这里,连出门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悲吗?

        徐渺已经孤身一人为他们探过路。

        他们的命不比徐渺贵。

        报名的乘务员们、南家仆人们安静穿好单兵护甲,配备合适的作战武器,举目望向徐渺。

        他们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恐惧,声音却奇异的平静。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准备好了。”

        徐渺把头一点,转身再次拉开窗户。

        风雨迎面,她重新戴上兜帽,冷白的手扣住窗沿。

        黑猫缩回她的雨衣,耳朵机敏地立起,只露出一点耳朵尖。

        列车长被留下控制局面,他望着徐渺等人的后背,刚一伸手要说些什么,“地震”再次出现了,列车再次被高高抛起。

        这一次他们没有那么好运,车头冲出了轨道,插.入了被大雨浇灌松软的泥地,列车长拼命操作,五六节车厢依然倾斜着偏离轨道。

        不幸中的万幸,徐渺早已提醒他减速,车厢没有翻倒,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响中,插在泥地中停下了。

        晕头转向爬起身的众人惊魂未定,前方正和列车“游戏”的怪物却已经疑惑转头,它抬起脚,似乎要过来察看新玩具的情况,怎么突然不动了?

        知情的乘务员们登时魂飞魄散,不知情的乘客们却也看到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条条黑影,那是独眼象龟身上跳蚤般的共生体,落在人类眼中却已经是一头头可怕的怪物。

        列车长好不容易稳定的乘客情绪再次被引爆了,大家捂紧嘴巴却仍然无法压住喉咙口溢出的尖叫,列车脱了轨,他们失去了防护罩,一节节车厢将成为这些怪物的便当盒,他们会死在这里。

        “我们已经提前打开了列车自身的防护网!”这一次不需要徐渺提醒,列车长已经打开广播,他声嘶力竭道,“大家关好窗户,紧贴车座,抓好附近坚固物体,护住头部和颈部,等待救援!”

        他把车门锁死,下令车载AI降下铁丝网,隔绝破窗锤,防止有人惊慌之下想要逃出去,普通人落入荒野,无异于羊入虎口,绝不可能活得下来。

        他反复强调自救方法,安抚惊恐的乘客,充血的双眸盯着面前已经合拢的车窗。

        独眼象龟回头的那一刻,徐渺就带着临时组建的特战小队冲进了雨夜。

        他们没有时间门留在车内帮忙,当务之急,无疑是尽快引走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一群蚂蚁多么渺小,但为了活下去,只能去挑战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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