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香糕
半个时辰前,陆昭言在账房那边领她那N+1的遣散费,准备开开心心下光明顶,去做个小本生意谋生。
半个时辰后,之前脚底抹油溜得有多快的陆昭言,原路折返的动作就有多迅速。
陆昭言:识时务者为俊杰……识食物者为俊杰……我是俊杰,所以我回来了。嘿嘿。
她只是不认得下山的路而已,沿着原路折返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就在陆昭言偷偷返回厨房的时候,她无意间从大开的窗户里看见,刚刚还在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阿依古丽,正趴在灶台上无声无息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泣涕如雨。
因为楚凌云之前发过了话,说要把多余的厨子都裁掉,只留了两三个跟明教签了死契,这辈子只能留在光明顶上做工的家伙外,剩下的人全都喜滋滋地拿着钱走人了。
所以原本挤满了人的厨房里,已然变得空空荡荡,半点人气和烟火气也没有,只有那些锅碗瓢盆还遗留在原地,为这一幕平白增添了一份寂寥的气息。
于是陆昭言便有意加重了脚步。
果然,等她再度回到厨房后,阿依古丽的面上便半点眼泪都没有,只有眼角泛着一点微微的红,抬头挺胸、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张陆昭言曾经待过的小矮凳上,对她蹙眉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是账房那边出了问题,不给你支取银钱么?”
若不是陆昭言之前无意间见到了她脆弱的一面,光看阿依古丽眼下堪称无懈可击的神情,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从名字到长相都极具西域地方特色——尤其是她高鼻深目的秾丽长相,真的太有攻击性了——的女人,竟然还有之前那么脆弱的一面。
陆昭言心想,别说,这人能处。
你别看她脾气暴躁归暴躁,但之前该给赏钱的时候给得也很大方;按理来说,这帮厨子自打拿钱从明教走人起,就跟阿依古丽半点关系也没有了,但她在看见有人去而复返后,却还是按照“扶倾济弱”的武林中人的思维,心想是不是领遣散费的时候出了问题,打算帮疑似工资被拖欠的倒霉蛋去讨个公道。
于是陆昭言半点没被阿依古丽的神情吓到,情绪稳定得宛如一只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水豚,对阿依古丽温声道:
“我想了想,还是回来吧,保不齐能帮上什么忙。”
“之前和姐妹们商量的时候,我们就猜想过,这不光是脾胃失和,更是心病和身上不好一同导致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是简单的把食物做的好吃就能解决的事情了,普通的药膳也不行,非得对症下药不可。”
“小教主的脉案有么?让我看看吧。”
阿依古丽闻言,原本神色已然缓和了不少,可在听到最后一段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又警惕了起来:“不行。你不是专门为两位教主调理身体的大夫,不能随便给你看这些东西。”
许是陆昭言去而复返的行为,在阿依古丽看来,实在有江湖义气;也或许是因为现在明教上下,是真的找不出什么能做花样的厨子来了;也可能是因为楚凌云的病情实在太严重,再这样下去,先不提老教主什么时候重病过身,小教主恐怕就得先她一步倒下,让老教主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之,种种因素叠加过后,阿依古丽虽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刺,但已经没之前那么风风火火了,字里行间全都是一种“我也死了算了吧”的绝望:
“我只能告诉你,是七情失调里最常见的那种,小教主的饮食也没什么忌讳,你且看着来吧,别想着在食物里做什么手脚。”
“我这些年来,为两位教主拦下的各种刺杀,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凡是毒药,或者是相克的食物,都逃不过我这一双眼,你可得好生仔细着呢!”
陆昭言设身处地想了一下,突然也就理解了阿依古丽的刺猬脾气:
按照她的年纪和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多年的资历来看,她和重病卧床的老教主定然是过命的交情,结拜的姊妹,虽无血缘,实则一体。
——如果你也有个特别铁杆的死党,从幼儿园到上班工作,都好得穿同一条裤子,你这些年来替她发现的各种危害生命的安全隐患数不胜数,可眼下,她马上就要死了,还把她唯一血脉相连的女儿托付给了你,来了一出“白帝托孤”,换做是你,你也得竖起浑身的尖刺,好好提防各种明枪暗箭。
于是陆昭言心平气和道:“好嘛,我知道了。”
她迅速把上辈子看过且实践过的药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决定,做一道内含人参、白术和茯苓的五香糕:
人参能大补元气,生津安神;白术治脾胃气弱,不思饮食;茯苓同样能治脾虚食少,心神不安。再加上能够调理脾胃虚寒的其他辅药,便能从“安神”和“开胃”两方面双管齐下,对楚凌云进行一下食疗。
在确定了要做什么菜后,陆昭言周身的气势立刻随之一变,那种温吞吞的、“这样也行那样也行”的随和感顿时消失殆尽,甚至十分自然地指使起了阿依古丽:
“你去药房,取人参、白术、茯苓、砂仁各一把,要等量,再去取来与这四样药材合在一起的量等同的芡实干一份。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再生火起锅。”①
有那么一瞬,阿依古丽的表情都完全空白了,似乎没想到陆昭言竟然真的敢这么自然地指使自己;可她还没发火,就又听陆昭言沉声道:
“你不是不放心把这些事情交给别人来做么?那就你来。不能再耽搁了,凌云再这样饿下去,迟早得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不管你再怎么伤心也无事于补了——还不快去!”
陆昭言上辈子连国宴都做得,连代表本国出海表演、交流学习都没问题,而她周身那种被大场面锻炼出来的气势也做不得假,极具说服力和压迫感。
阿依古丽关心则乱之下,又被她气势所摄,还真就陆昭言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地,被支使着取来了她点名要的药材:“取来了,都是上好的东西,你只管用,不够我再去拿。”
陆昭言一边淘洗白糯米和粳米,再把米放在锅里慢慢用小火烘干,一边继续相当理直气壮地对阿依古丽道:“你也别闲着,继续把这些药材全都磨成粉,越细越好,等磨好了我来检查,不够细可是要返工的。”
阿依古丽:“我能用真气直接把它们击碎吗?”
陆昭言:“也行。”
她的情绪实在太稳定了,半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法竟然真的在给我打下手”的受宠若惊感也没有,甚至在阿依古丽双掌一击,竟然真的就把半尺长的人参给击碎为齑粉的那一瞬,陆昭言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台不用插电就能永动的破壁机和全自动打蛋器:
哦哟,还有这本事呢,朋友?准备跟你的胳膊说再见吧,我一定要在古代手动打发蛋清做戚风蛋糕,还得往上面抹奶油。
阿依古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凉:……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她赶忙甩了甩头,把这种莫名的预感抛到脑后,手下动作半点不停,很快就把药材和米都打碎了,交给陆昭言:“接下来呢?”
陆昭言大马金刀一挥手:“好了,没你的事儿了,玩去吧。”
阿依古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乖乖坐回了陆昭言曾经坐过的那把小矮凳上,属实是风水轮流转了,咕咕哝哝道:“……那我在这里盯着你,免得你做手脚。”
陆昭言:“也行。”
真奇怪,这些东西原本分开放的时候,半点特殊的气味也没有,只有一股药味儿扑面而来,除去部分爱好特殊的家伙外,基本很少有人喜欢这种清苦的气息;但在这些东西都被打成粉末,又被陆昭言混在一起,细细过筛的时候,就有一种清淡的香气,从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传出来了。
有没有药味?自然还是有的,但已经没那么明显和让人反感了,甚至茯苓和白术的清香也被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出来。
等陆昭言提起一旁炉子上的水壶,把滚烫的开水倾进碗里,冲开一碗热腾腾、甜兮兮的白砂糖水,再用这碗水把掺杂着药材的米粉拌匀后,糯米的香醇气息便热乎乎地迎面扑来,甜而不腻,清香怡人。阿依古丽只略一闻,都觉得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竟在这股甜香的安抚下,慢慢舒缓开来了。
于是阿依古丽奇道:“怪哉怪哉。之前我看别人做点心的时候,明明都用很多糖,可不知为什么,总之觉得吃起来差点什么。今天你只用了一小撮糖,还弄得清汤寡水的,为什么还这么好闻?”
陆昭言已经飞速拌好了糕点胚子。眼下,她正按照自己师承“葛派点心”时学到的“形神具备”的原则,努力把手上的面团捏成小兔子的模样,还从一旁的小碟子里,用细筷子沾了芝麻给兔子做眼睛,一边画兔点睛一边抽空回答道:
“可能因为做点心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甜’吧。”
阿依古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要是小教主不喜欢的话,你能把糖再变回之前的份量吗,或者再做个新的菜?”
陆昭言:“也行。”
没多久,五香糕就蒸好了。陆昭言用两块垫布包着蒸笼,把整整一盘小兔子形状的雪白糕点取了出来,对阿依古丽道:“喏,端去给小教主尝尝。”
而世界上最经不起念叨的人,除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这位之外,还有一位就是楚凌云。因为她不用上学读书,又刚刚练完武,理论上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吃饭了,却半点都吃不下,只能在光明顶上漫无目的,乱逛一通。
结果她逛着逛着,一不小心就晃悠到了之前她来过的厨房外面,连带着这刚出笼的点心的清甜气息,也一并传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楚凌云分明感受到,自己的胃部似乎抽动了一下,就好像饿得太久,已经感官失灵、彻底麻木了的那个部位,已经开始在慢慢恢复知觉和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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