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给母亲的寄托
173、给母亲的寄托
“娘娘稍微往左边坐一些。”
“三皇子还是放腿上吧,时间长了,娘娘怕是抱不动的。”
茹嫔不停调整姿势,找了个最舒服也最省力的。
天气凉下来,祁炎也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这样也好,就怕小孩子闹腾起来哄不住。
这样正经的画像,还是第一次。
茹嫔其实不喜欢一动不动的坐着让宫里的画师一笔一画勾勒,庆妃倒是热衷于此,每年都会来画上几幅留恋,除此之外,也就皇上刚登基那一年的时候,和皇后娘娘画过几幅了。宫里的画师画的更多的,还是山水风景图,骤然要给皇子画像,还挺兴奋的。
既然要画,那便人和景不要分开,让姜婉好好看看祁炎如今是什么模样,也看看宫里是什么光景。
画像麻烦,茹嫔一句也没抱怨,坐在这里很枯燥,除了神情防空,没有别的消磨方式。
祁炎坐在她腿上,靠着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变换姿势,画师总是找不好角度,小声抱怨一句这样可不好画,想让茹嫔唤醒小皇子稍微坐端正些,刚小心翼翼问了句,被茹嫔冷冷的看了一眼后,不敢再吭声了。
画像的过程坎坎坷坷,一下午的时间过去,总算是成型,剩下的便是勾勒细节和上色,画师擦擦头上的汗珠,笑着说过两日就送到毓清宫去,看样子似乎还很满意。
茹嫔坐了一下午,又要撑着祁炎,整个人的身子早就僵了,这会儿放松下来,没什么心情去看初成品,上了撵轿便一路回宫。
进了里屋伸展了一下身子,金珠凑上前来给她揉捏,茹嫔这才觉得舒坦不少。
“这下好了,皇后娘娘也能瞧瞧咱们三皇子,主子的心意,娘娘肯定能明白的。”金珠还是心疼茹嫔的,如今什么事都压在身上,还要费神替皇后娘娘也想着些,太累了。
清闲的前些年,看来是都要找补回来了。
茹嫔叹口气:“还早着呢。”
金珠不解:“不是都画完了么?”
“今天的是画完了。”茹嫔神色间有些倦怠,见金珠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又道,“快要年底了,今年宫里就咱们几人,顾着前线的帝后和将士们,宫里头就不用太热闹了,一旦入了冬,东西就送的慢了,如今正是进军的关头,还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儿,送过去了也是耽搁,不若等到开了春,咱们三皇子也过了生辰,再一并多送几幅给娘娘,孤零零的一卷,没什么意思。”
金珠默默听着,手上揉捏的动作没停:“主子倒是思虑周全。”
茹嫔没吭声,半响后,才悠悠道:“为娘的自然都是惦记孩子的,我与三皇子不过浅薄的缘分就已经很牵挂了,更何况娘娘与三皇子骨血相连,自然是比我更惦记千万倍的,只是娘娘要强,行军之中不能表露太多,由己及人,若能让娘娘多一份安心,也是我的福分,且娘娘征战在外,我不过坐着画几幅像,实在是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能想得到,于皇后娘娘而言便不是微末小事了。”金珠由衷感慨一句。
茹嫔抿嘴笑了会儿,这一下午实在折腾得疲乏,金珠的按揉舒服,茹嫔闭上眼睛小憩,很快就睡着了。
金珠寻来毯子给茹嫔盖上,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诚如茹嫔所说,此时的前线,正是帝后大军前行之时。
自帝后到达边城之后,姜霆夜就迫不及待的要往下一个城池去了。
攻防布局都是江莠把关制定的,当年她跟在江有身边,也不算是头一回接触,是以非常得心应手。
姜婉对江莠是极其信任的,往北行径的几处要塞以及看似没有必要攻下的城池,都在江莠的布局之内,战场之上讲究一个变幻莫测,最大的变数如今除了义勇娘子军,还多了个姜霆夜。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是战场上最大的变数。
姜霆夜是不会按照兵书来打仗的。
就像他从小打架也不太爱用固定的招式。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能赢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所以姜婉给了姜霆夜一支先锋队,给他指了另一个城池,帝后带领的军队往另一方走,祁道和明菖包抄后方,三条线路看似分散,实则城池之间靠得很近,要互相援助也非常方便。
尤其是姜霆夜,姜婉给他定的,正是一座看上去完全没有攻克必要的城池。
他只有先锋部队,拿下这座东曙根本不会在意的城池轻而易举,这座城池东曙不在意,可对于帝后军队和祁道明菖军队攻克的另外两座城池来说,姜霆夜攻下的这座城池,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这场战役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战事因为东曙的反扑无限拉长到了年后。
前线的年节,军中的气氛异常高涨。
连胜下的大晋更加不可阻挡,祁瑛和将士们在前面篝火处狂欢,姜婉好不容易能脱下盔甲歇歇,几个月下来,这具身体已经慢慢跟上了自己从前的体质,姜婉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具身体越来越契合。
好像真的完全变成真正的她了,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静月随军跟着伺候她,当年起义的时候,军帐中干事最多的人其实是郭蓁蓁,她那时候。。
静月看一眼姜婉,她闭着眼睛在小憩,这一路行军劳累,她似乎也没有心思去想和从前太过相似的一些事,静月放下心来,倒了碗水在姜婉旁边的桌子上。
今年的年节没有去年那么冷,不知道是不是东曙这里的气候要更干燥一些的缘故,白日里都不怎么吹风。
静月也坐下来歇会儿,今年的年节过得简单,再过些时候就是祁炎的生辰了,姜婉虽然没说,但静月知道她是惦记着的,只是不敢提,怕一开口就勾起无限的思恋,便再也不能安心行军了。
所以静月也不敢念,不敢提,就算说了也见不到人,有什么意义呢。
大年夜除了值守的一半兵力,大家都玩得尽兴。
等到明日,又换另一半再庆贺一次,大家都有热闹,少不了。
军中的氛围一直很好,东曙接连战败,终于不再激进。
好似沉淀下来,有什么更多的打算一般。
大军不断的推进大晋的领土线,在这座城池停留的时间不算短,姜婉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来自皇宫里的东西。
东西是祁瑛拿来的。
祁炎的生辰就在这两日,谁也不敢在帝后面前提,怕勾起相思。这份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将帝后不敢言说的思恋也一并带来了。
姜婉看出是画轴,卷筒很大,封存得也很好,一看就知道装了不少的画,沉甸甸的。
祁瑛还没拆开来看过,见到姜婉就拉她一并进屋里坐下,掩盖不住语气里的激动:“是茹嫔送来的,快马加鞭,还好赶在咱们再次动身行军前到了。”
要是军队再次启程,这画卷肯定又要耽搁下来,什么都比不上军情更重要。
还好赶上了,及时得很。
一听祁瑛说是茹嫔送来的,姜婉也来了精神,心里隐隐有期待,她和祁瑛对视一眼,在他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牵挂和期待。
祁瑛拆开手里包得严实的卷筒,里面果然是厚厚一叠的画,取出来以后散开,能看见涂抹得鲜艳的色彩。茹嫔不会无缘无故寄那么多画来,姜婉看见了下方描绘着的宫道,她迫不及待地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移开,随后将画卷在桌上铺陈开来。
入眼第一张,便是秋景瑟瑟的御花园。
画中的每人眉眼柔和,坐在长椅上,怀中抱了个婴孩,衣着已经是姜婉没见过的款式了,颜色倒是明亮,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在睡觉,憨态可掬,画卷右下角的空缺处上写了几行字,是茹嫔一张一张自己写上去的。
“秋日微凉,御花园依旧风景胜画,三皇子贪睡,高了些,也重了些,时常咿呀细语,爱笑也爱闹,娘娘心安。”
姜婉的眼泪在看见这画的瞬间就落下来了,她手指轻轻拂过画卷上的婴孩,哽咽道:“是炎儿,这画在秋日里。。炎儿该有半岁了。”
祁瑛不动声色的拉过姜婉,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侧。
后面的画卷,每一张都有不同,有毓清宫的内景,也有宫中茹嫔时常带着祁炎去玩的几处景致。
画卷里的祁炎也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一张一张翻动,画上的场景像是活了过来,仿佛就在姜婉的面前一般。
她好像也看见了祁炎拨动玩具时候的笑脸,好像也听见了祁炎伸手摘下树叶时候的笑声,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姜婉的泪珠子一直停不下来,但她是笑着的,也是高兴的,一路以来积压在心里面的思恋得到了寄托和依存,祁瑛仔仔细细帮她把泪珠子擦干净,等到情绪平静下来以后,姜婉才捧着画卷细细看。
这是茹嫔寄给她的,让她这个母亲能够有所依托的东西。
每一张画像上,茹嫔都郑重的写下“娘娘心安”。
她是细心的人,这份心意姜婉记下。
画像跟着行军自然是不行的,姜婉看了大半夜才舍不得的放下,被祁瑛劝着去歇息。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心里的浊气都消除不少。
将士们还沉浸在连胜和年节的喜庆中,今天姜婉高兴,也破例喝了两杯酒。
那画像也拿给江莠看过了,沈玲珑在旁边跟着,也得以瞧上两眼,这段时间各忙各的,沈玲珑没资格跟着江莠到大帐里面去议事,出征以来,都只是远远瞧见帝后马背上的背影,这般靠近的听皇后娘娘说话,还是头一回。
姜婉和气,指画卷上的祁炎跟江莠低声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笼罩着母亲的光环,和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战神完全不一样,沈玲珑盯着姜婉的侧颜看得入了神。她总觉得姜婉这样和气的笑容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玲珑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是喝了一杯酒就飘了,她怎么可能见过皇后娘娘呢?
她只替江莠给敬妃娘娘送过贺礼罢了。
差些忘了,如今也没有敬妃娘娘了。
记忆里的人总是来来去去的,沈玲珑迷迷糊糊的想着,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往姜婉那边看。
姜婉察觉到沈玲珑的视线,余光瞧见这丫头又是笑又是叹气的,跟江莠刚说完祁炎的画就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坐在江莠斜后方的沈玲珑。
沈玲珑原本就盯着姜婉,看姜婉跟江莠说得认真,是以没想到皇后会注意到自己的眼神,骤然和姜婉四目相对,沈玲珑立刻移开视线,手足无措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原本是想拿筷子,结果把面前的酒杯打翻了。酒水洒了一身,沈玲珑迟钝的转过来,手忙脚乱的拿帕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酒已经侵染出颜色了。
江莠拉开她的手,小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好酒杯没侧翻打湿画卷,江莠让人赶紧把画卷都收起来,沈玲珑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想起身请罪。
江莠担心的看她一眼,把她拉住了:“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怎么了?”
沈玲珑抿嘴,因为江莠有力的手稍微镇静下来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刚才皇后娘娘看了我一眼,我一下有些紧张。”
江莠一愣,随后笑出声来:“这么胆小?皇后娘娘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沈玲珑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先盯着姜婉一直看的缘故,还有一层缘故自然还是因为姜霆夜。她刚跟他两人之间表明了心迹,现下姜霆夜远在另一座城池,沈玲珑不太清楚姜霆夜有没有跟姜婉说什么,是以姜婉轻飘飘的一眼,她还是心虚得很。
两人的对话很简短,沈玲珑干练的骑装全都湿了,姜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静月说了一下情况,姜婉立刻就明白了。
“玲珑。”姜婉喊她,语气亲和。
沈玲珑诚惶诚恐,简直不敢相信皇后娘娘能这样亲昵的唤自己的名字,是以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交叠挡住一些污渍:“娘娘。”
姜婉看她紧张,笑着对她招招手。
沈玲珑懵懵的看一眼江莠,见江莠笑得厉害,一个劲儿对她点头,让她安心去,沈玲珑脸一下就红了,确定姜霆夜这个祖宗肯定跳到姜婉跟前把什么都说了。
沈玲珑快步到姜婉身边,姜婉看一眼她的身形,站起来跟沈玲珑比了比,回头对静月道:“你瞧瞧,个头是不是差不多。”
静月仔细打量一下,随后颔首道:“是,差不多的。”
持续懵的沈玲珑还没反应过来姜婉和静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姜婉颔首,也没说,给江莠递了个眼神后,让沈玲珑跟着她来。
沈玲珑赶紧跟上姜婉的脚步,皇后的背影就在前面走着,沈玲珑觉得恍惚,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真是出息了,竟然能单独和皇后娘娘呆在一起了。
沈玲珑脑子彻底的停住了思考,跟在姜婉身后,她连呼吸都放的很轻,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整个人都在边走边激动得发抖。
从后门穿出去,到了长廊上,冬日里的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不少,前面闹哄哄的声音也都小了。
再往前走,便只能听见她们三人的脚步声。
一路到了房门外,沈玲珑在门槛边停下了脚步。
姜婉已经走进去了,静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沈玲珑:“沈姑娘?”
沈玲珑抬起眼帘,有关姜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显得格外的崇敬神圣,哪怕只是一处临时居所,沈玲珑依旧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问了声:“姑姑,我。。可以进去吗?”
静月温柔的笑起来:“可以的,沈姑娘。”
沈玲珑眼前突然浮现起姜霆夜的脸来。
他的声音也在脑海里回荡。
“沈玲珑,你怕什么?我给你撑着,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管往前走,有我在,你就永远往前走。”她现在,要勇敢的往前走了。
她不再是那个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沈家庶女。
她如今,拥有了太多。
她已经可以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迎着阳光,坚定又勇敢的往前走了。
姜霆夜给了她无畏的勇气。
他站在阳光处,予她以新生。
他赋予她尊严,从他伸出手将她救起那日起。
他告诉她,你配得起所有,沈玲珑。
静月伸出手,扶过沈玲珑,迈进门槛的瞬间,沈玲珑觉得自己也迈过了自己心底里的坎。
她无声的笑了。
静月看她的神情,微微垂下眼帘,也带上了一抹笑意。进了里屋,姜婉已经自己找了一身衣裳出来,回身看见静月领着沈玲珑进来,她把手里的衣裳往沈玲珑身上比:“合身的,快去换了吧。”
沈玲珑瞳孔一震,刚要跪下,就被姜婉拉住了。
“娘娘,玲珑怎么能。。”
姜婉打断她:“我是皇后,也是霆夜的长姐,出征在外,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安心穿着,别那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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