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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舒芙蕾·闹心的生蚝


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总会有个人在爱你。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也总有个人不爱你。

——张爱玲《半生缘》

电梯一路上行,杜鹤见容茵沉着脸不说话,便主动开口:“因为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不高兴了?”

容茵摇摇头,忙了整个下午加晚上,说一句“殚精竭虑”也不过分。汪柏冬高标准严要求,也确实目光如炬直戳重点,她倒是许久没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拼尽全力赛跑。直到刚刚汪柏冬让大家帮她为作品取名字,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才发现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对着殷若芙似有若无的试探,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应对。

她连头都懒得抬,靠在电梯间吁了口气:“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累得慌。”

杜鹤乐了:“你喊我一声师兄,应该知道我比你年长,当着年龄比你大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扎心。”

容茵抬头看一眼他,正想笑,突然发现对方松开工作服的领子,露出里面修长脖颈。君渡酒店为甜品师准备的工作服领口都很高,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容茵自己也是如此。杜鹤不知什么时候解开扣子,但似乎是两人进电梯后的事……容茵思绪纷乱,发现自己刚才注意力不够集中,许多记忆难以回溯,却怎么都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杜鹤没有喉结。

陡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容茵顿时不知眼睛该往哪看。她双手反扣在电梯内壁,膝盖弯曲,原本是人累极了才会有的姿态,此刻却因为心情突然紧张起来,显得僵硬得有点儿可笑。

杜鹤就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容茵一看,正是自己的楼层。

杜鹤朝她笑,眼睛里透着友好的光:“去我房间坐坐?请你喝我独家特调饮料。”

如果没有刚才那件事,容茵肯定要拒绝的。可杜鹤突如其来的袒露让她头脑发蒙,无所适从,稀里糊涂地就跟人进了房间。

进去之后容茵发现,虽然都在同一个楼层,房间大小和格局却大相径庭。简而言之就是,杜鹤这间才像是工作人员该有的房间配置,自己那个,简直是超奢华版……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大概只有唐清辰能与之匹配,毫不违和。

杜鹤喊她坐,不一会儿端了两杯饮料来。粉红色泽,杯口插一片薄荷叶,颜色搭配既娇嫩又清爽。杜鹤打开房间的窗,此时雨已经小了,斜斜的雨丝随风飘至窗边,送进几许平城夏日夜晚难觅的清爽湿润。

窗子一打开,连空调都不用开,不一会儿房间的闷热就散了。容茵端起饮料尝了一口,见杜鹤一直看着自己,有些匆忙地咽下一口,说:“有石榴和百香果的味道,应该还有雪碧?挺好喝的。”

杜鹤把帽子摘下放在一旁书桌,解开工作服一溜扣子,顺手脱掉,坐回容茵对面。

这下容茵看得清清楚楚,杜鹤里面穿一件黑色短袖,看起来是亚麻料子,很配她的修长身材和气质……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胸口依旧一片平坦。

杜鹤笑,干脆连眼镜都摘掉:“别看了,我平胸。”

容茵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概是紧张和无措加在一起,外加累了一天大脑也跟着罢工,脱口而出一句:“没事,我胸也不大。”

杜鹤爆笑。

她不刻意掩饰的时候,声音依旧和普通女孩子不同,低沉好听,但和真正的男人还有所不同,仍然好听,但很中性。

脱掉工作服,她穿一件黑色亚麻短袖,下面是妥帖合体白色长裤,无论身材还是容貌,依旧雌雄莫辨,尤其她还剪了男生才有的寸头,鼻梁上添一副眼镜,眉眼间女孩子特有的清隽悉数掩去,看起来真是清俊帅哥一枚。

容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傻话。但要解释点什么,似乎更傻,于是干脆装傻接着喝饮料。

杜鹤说:“饮料这么好喝?”她不怀好意,连带说话的语气都透出调侃,“喝慢点,这种天气冷饮喝太快容易肠胃不舒服。”

容茵咬着吸管一口气喝掉半杯,情绪和智商堪堪回复到正常水平。她叹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桌上:“饮料确实好喝,但我也是……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杜鹤说:“你的反应比绝大多数人好多了。”

容茵问:“你这样……你师父知道吗?”

杜鹤扯着嘴角一笑,她眼线深刻而狭长,没有眼镜的遮挡,能看到她眉眼清俊依旧,又有两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但大概平时扮作男孩子久了,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很有男孩子的洒脱气:“当然了,这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为什么?”

杜鹤朝她挑了挑眉:“身边无论师傅还是学徒都是男孩子,一个小女孩子去了,能讨到什么好?年纪小时还只是单纯被歧视、被看低,年纪大点儿说不定还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揩油。我师父是我亲大伯,对我比对他亲女儿还看重,他出这么一个点子,也是为我好。”

容茵幼年时并没有被长辈拉去工作间跟着大师傅学手艺,她如今所得,一半是小时候在家中厨房跟着母亲边学边玩儿,一半是大学毕业后只身前往F国辛苦打磨。她没有杜鹤的经历,自然想不到对方的苦处。听着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其中艰辛只有本人清楚。

容茵听得唏嘘,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挺不容易的。”

杜鹤说话时喜欢挑眉毛,作为男人这表情挺欠的,但知道她是女孩子,倒让容茵主观觉得这表情挺显俏皮:“想做成点事业,谁容易呢?我觉得我还算有福气的,从小到大都有我大伯护着,我脑子不笨,手也巧,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如今摆在我面前机会众多,任我挑选,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

容茵听得直点头,见杜鹤含笑看着自己,那表情里透着一种松弛和欢欣,不禁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为什么告诉我?”

杜鹤笑了:“我挺喜欢你的,你性格好,不是那种特麻烦的女孩子。”她跷着二郎腿,后背靠在沙发上,端起饮料喝一口,然后对容茵说,“而且我觉得你是我到现在为止见到最有天赋的甜品师。你的许多想法,是我平时想不到的,我这人喜欢和有实力、有想法的人做朋友。”

杜鹤说得太坦诚,倒让容茵一时挑不出毛病来。

杜鹤问:“怎么样,现在你可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应该看出我的诚意吧。”

容茵看向她,两人目光相交,容茵垂下眼不说话。

杜鹤说:“放心,我这意思不是让你也有什么说什么。我其实是怕你之前那样,想歪了。”说起这件事杜鹤也气得牙痒痒。她本来打算等空闲时带容茵去家里玩儿,再跟她说清自己情况,这样两人也好坦诚相交。可被殷若芙刚刚那么一搅和,她如果不及时说清,容茵万一误会点什么,朋友可就真没得交了。她盯着容茵,眼神里透出探究,“这个殷若芙,本事不大,心思挺多的。你之前得罪过她?”

这便是容茵现在不愿与任何人深入交谈的原因,只要涉及殷若芙和其背后的殷家,帕维尔也好,唐清辰也好,包括此刻的杜鹤,大家都难免要觉察到她和殷家之间的纠葛。而这正是这几年来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杜鹤见她不说话,说:“看来是有故事了。”

容茵说:“涉及一些家里的旧事,我实在不想回顾。”她抬起头,看杜鹤,“不是不信任你,其实事情本身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一直都想逃避。”

杜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如果你哪天想找人倾诉,随时欢迎,我一定是最好的听众。”

容茵起身:“谢谢你的饮料。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做两款拿手的法式甜品作为回馈,之前答应过你的。”

杜鹤说:“不急。”她送容茵到门口,走廊里的灯光比房间里要暗一些,衬出她苍白的脸,她这才发觉容茵脸色极差,大概真的疲惫,连忙说,“你快回屋睡吧,今天你工作量很大,好好休息。”

容茵同她道别,一路数门牌号走回自己的房间,为自己放一缸热水泡澡。容茵脱掉衣服鞋子,整个人坐进水里。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

人安逸太久,逃避太久,会丧失掉抗争和拼搏的勇气。这种勇气与工作中所需的不同,人生走到29岁这样,容茵终于认识到,工作和事业都不是最辛苦艰难的,让人倍感艰难的,其实是生活本身。看似寻常琐碎,其实当中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龃龉。那些老旧的人和事,如影随形,一路从苏城追至平城,直到今日,与她当面对峙。

她头发渐渐长了些,干脆用发绳绑好,都裹进毛巾里,坐在冒着檀香气味的浴缸里发呆。一个热水澡洗过,浑身热气腾腾,脸颊红扑扑,整个人仿佛由内至外注满水分,精神也长了三分。

她扑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发现时间其实并没有多晚。

半小时前,分别有三个人给她发来微信,一个是聂子期,微信是一条语音,邀她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

另一条来自苏苏,这个在容茵印象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发来的语音消息里破天荒透出羞涩:“那个……我想这两天去聂医生医院瞧瞧,从雁杳村回来,大家也好久没聚了……我还没正式谢过聂医生呢。容茵,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三条来自小石。这个男孩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发来两次讯息,分别汇报店里的销量、走账、材料消耗和第二天工作计划。她将小石一整天下来的汇报仔细看了一遍,拨通对方视频通话,两人仔细交流了足有半小时才挂断。

容茵又给苏苏发去一条语音消息:“我后天晚上应该有空,约上聂医生一起晚餐?”

苏苏很快发过来一条:“后天晚上可以啊。”

苏苏回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又发语音说:“我第一次追男人,容茵,你不要笑话我,我很羞涩的。”

容茵听完这段语音,忍不住大笑。能让苏苏这样的女孩子羞涩,看来对聂医生她很认真。

她又回一条微信给聂子期:“苏苏也要一起,说上次在雁杳的事还没好好感谢你。要不后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

五分钟后,聂子期回了消息:“好啊,那叫上林先生和唐总一起吧。”

容茵蹙眉,打了一行字过去:“我不确定他们两个有没有时间,明天我问一下。如果可以我告诉你。”

聂子期回:“好。”

十五分钟后,他又回一条:“阿茵,其实我比较想和你单独聊聊。”

这条微信发过来,又很快撤回。聂子期攥着手机,手心的汗一层又一层密密实实地冒出来,连握手术刀时都没有这么紧张。他看着对话框里显示自己撤回消息的记录,又发一条:“晚安,阿茵。”

彼时容茵已累得直接睡着,确实没有看到他撤回的那条消息。第二天清早醒来,看到他的晚安,便回了一句“早安”。

清晨醒来赶去单位上班的聂医生在堵车间隙看到这条微信,忍不住咧开嘴笑。

工作间隙,容茵打开和唐清辰的对话框,刚发一个字,手机突然显示唐清辰的来电。

她接通,那头传来他含笑的嗓音:“这么快接通?”

容茵说:“嗯,本来是要微信找你的,没想到你刚好给我打电话。”

唐清辰说:“有什么好事儿?”

容茵这会儿正得闲,躲在休息间桌子后面喝新泡的绿茶,笑着说:“应该算得上是高兴的事吧。聂医生和苏苏昨天先后找我,说要一起吃饭,后来聂医生提议大家一起聚一聚,我不确定你和林隽周四晚有没有空,就想问一下你。”

唐清辰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顿饭,应该起初是苏苏想约聂医生吧?”

容茵顿时惊住:“你都知道苏苏想追聂医生了?”

唐清辰说:“苏苏想追聂子期?”

容茵:“……”她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她抚额:“我昨晚没睡好,脑子不够用,好像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要不你装不知道好了,不然对苏苏不太厚道。”

唐清辰说:“我知道了没什么。对林隽伤害比较大。”

容茵想起上一次他们四人一起去登雾灵山,顿时也有点儿头大:“林隽喜欢苏苏?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是认真的那种?”

唐清辰抬起头,林隽刚好敲门进来送一份合同,他点了点头:“应该吧。”

和女人进行这种八卦,他也是初次,偶尔信息有误,大家也都能谅解。

容茵突然觉得第二天这顿晚餐充满了阴谋和矛盾的味道。她捏了捏太阳穴:“怎么办,我是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

唐清辰倒觉得容茵用这种朋友间放松的语气聊天很难得,他问:“你说你昨晚没睡好,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容茵喝掉半杯绿茶,起身为自己添些热水,“昨天太累了,洗完澡没吹头发就睡着了,后半夜觉得头疼。”

唐清辰扫一眼林隽:“刚好,今早听林隽说他也头疼,好像也是昨晚着凉了,让他给你送点他常喝的姜茶过去,效果不错,喝一杯就见效。”

不用自家Boss再说什么,林隽将合同放在桌上,翻到最后签字页,待唐清辰签完字,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什么都不用说,他当务之急是给容小姐送姜茶驱寒治头疼,而且不能忘记说自己今早也头疼,分享一杯姜茶实在再自然方便不过。

容茵道了一声谢,又问:“那周四晚,你和林隽要来吗?”

唐清辰说:“我会去。林隽……大概要看他心情。”

容茵觉得头疼:“明晚这顿饭会不会出状况……”

唐清辰说:“让他们三个自己去处理,你和我就是去吃饭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两男一女,最后什么结果,一是看苏苏的心意,二是看两位男士的积极性和进取心,无论怎样都不是她能帮上忙的。

容茵说:“地点还没选好,要不吃烧烤吧,人多也热闹。”

唐清辰说:“地点让林隽去选,他常和苏苏周末去吃烧烤,平城好吃的烧烤店他门儿清。”

容茵忍不住在心里替林隽哀悼,苏苏如今调转方向,对聂子期捧上一颗芳心,林隽若是事先一点不知情,到了晚餐时看出端倪,不知道要有多难受。可让容茵主动站出来当这个恶人,提前把状况给林隽点头……容茵摇摇头,她实在没勇气做这个恶人。

都市男女,活到这把年纪,到了关键时刻都是自私凉薄的。

挂断电话,她看一眼钟表,时间应当刚刚好。她起身到工作间,从烤箱取出甜品,给杜鹤发消息:“来吃我做的舒芙蕾。”

杜鹤那边飞快地回一个“好”字。推门进来,她神情略显怪异:“怎么想到做这道甜品?”

容茵一指旁边:“还做了我自己平时喜欢吃的杧果慕斯蛋糕。这个季节杧果最甜,也请你尝尝。”她抬起头,见杜鹤脸色不太自然,后知后觉问:“怎么了?”

杜鹤站在工作台前,抽了一张纸巾包住一块舒芙蕾,用小勺边挖边吃。

舒芙蕾这道甜品趁热吃最好。出炉后20-30分钟内若不尽快品尝,便会整个塌陷,到时再吃已风味全失。因此有人曾经点评说:不是每个甜品师都敢做舒芙蕾,因为稍有闪失,便一败涂地;也并不是每位食客都懂得吃舒芙蕾,因为稍慢一步,便错过了它的美味。

好在杜鹤是一位非常有品位的吃客。她很快挖空一颗,又拿一个,含混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舒芙蕾。”

刚出炉的舒芙蕾,趁热送进口中,口感轻若云朵,似有若无间已获得满口乳香。见杜鹤吃得起劲,容茵自己也拿一颗吃起来。

杜鹤吃起东西像足了年轻男子,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六只舒芙蕾有五只进了她的肚子。

容茵为她倒一杯杏子气泡水:“喝一点酸的,解腻。”

杜鹤一抹嘴巴,看一眼容茵,把话问出口:“昨晚殷若芙加我微信好友。”

容茵没想到她要说这个,听得一愣。加好友也是平常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进门,杜鹤脸色都不对了。

杜鹤看着空空如也的烤盘,嘴角露出一丝讽刺:“她那个微信名字就叫舒芙蕾蕾,我还以为你知道……”

容茵反应慢一瞬:“我没有她好友。”

杜鹤说:“她加我好友,没说两句话,就问我你是不是住在酒店,还问我你房间几号。”

容茵吸一口气,说:“杜鹤,有些事我不想说,但对殷若芙,我宁愿躲着让着,也不想跟她过多接触。”

杜鹤看着她的眼神透出玩味:“可殷若芙看起来不是这么想。”她抱住手臂,歪头笑,“昨晚你全副注意都放在你的作品上,是不是没注意到她看咱们那位唐总的眼神?”

容茵只能摇头,她确实没心思去揣摩这些细节,可如今看杜鹤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鹤说:“我不仅注意到她看唐清辰是什么眼神,我还注意到唐清辰看你是什么眼神。”

容茵扭过脸,伸手去拽杧果慕斯的盘子,另一手去捉刀:“你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杜鹤不改犀利毒舌的本性,继续话痨,“你当我第一次见唐清辰?他看你那眼神,跟看别人一点都不一样。我怎么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好吗?还能看不出男人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眼神?”

容茵没作声,下一秒,切蛋糕的刀划破左手食指。

杜鹤“嘶”了一声,起身去寻干净的纸巾,又拽着容茵到水龙头冲洗滴在手腕的血。

工作间的刀都很锋利,口子划得不算大,却很深。杜鹤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瞥她:“就八卦一个男人,你慌什么。”她扶住容茵肩膀,推着人往外走,“去休息室,我记得那儿有创可贴。”

两人一出门,正对上捧着一壶姜茶前来探望的林隽。

三个人六只眼睛来回交流,林隽的眼睛不住地往容茵肩上的那只手瞟。

杜鹤挺着急:“林秘麻烦让一下,容茵手指划伤了,我带她去包扎。”

“噢噢。”林隽匆忙退后,让出一条通道,跟着两人一块儿前往休息室。

杜鹤动作利索,清理伤口做得又快又稳,林隽站在旁边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动嘴:“这怎么搞的,怎么就划到手了?”他扫一眼桌上沾着血的纸团,知道这伤口不算浅。

容茵见他面露愁色,笑着安慰:“对每天在厨房打转的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放心吧林秘书,不会影响日常工作。”

林隽破天荒白她一眼,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一眼屏幕,面露踟蹰。

容茵朝他挥手:“去忙吧,我这一点事儿都没有。”

林隽确实有急事,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外走,到门口却还不忘看一眼容茵。容茵连忙朝他摆手,又指一指姜茶,用口型向他道谢。

杜鹤为她清理好伤口,裹上纱布:“伤口有点儿深,暂时不能用创可贴。过了今晚看看愈合情况,能换创可贴就好得很快了。”说话间,她捧两只空杯,倒了姜茶,递给容茵一只,捧一只自己喝起来,“我刚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位唐总,确实对你不一般呐!”

容茵眼睛里显出一丝茫然,从前不是没有遭受过异性热烈追求,回国后有那么两次聂子期说话仿佛也意有所指,但都不是唐清辰这样子的。

大学校园里的男孩子追起人来,要么送鲜花,要么摆蜡烛,还要喊上同宿舍的室友助阵,脑子活络点的,还知道买通女孩子身边密友为自己传递情报。可这种追求往往持续不了太久,彼时容茵每周都要去医院探望照顾父亲,在学校的有限时间全用来学习考试,遇到男孩子热烈追求,也腾不出心思给予回应。有一次她耐心听完对方的长篇告白,没有接花,当着两边室友的面问那个男孩子:“我跟你都不是同一个班,话都没说过两次,你喜欢我什么?”

那个男孩子长得还算整齐,穿着打扮能看出家境不错,和容茵目光一对视,忍不住脸红:“你长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容茵无语。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漂亮,事实上,她对同性的审美,向来觉得殷若芙或者自己好友毕罗那样白皙秀美的女孩子才称得上美人。她觉得自己眼睛大得突兀,嘴巴却小,婴儿肥的脸颊一点不秀气,怎么看都算不上漂亮。这个男孩子说喜欢她的长相,坦白是坦白,却让容茵觉得无法对他作出回应。

再后来到了大三,哪怕最懒散的学生也意识到不得不忙碌起来,又兼之前对她表白的几个男孩子统统铩羽而归,之后几年直到毕业,她的大学生涯都过得分外平静,再无波澜。

后来出国,也遇到几个异国男子追求,F国男人天性浪漫,说起情话来用词都不带重复,可若是女方明确表示没那个意思,人家也不会过多纠缠。用不了几天,又去对新目标大献殷勤。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耽误到如今这个年纪,偶尔闲暇想起,也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合年龄的呆气,哪方面都不算很差,怎么竟然到了二十九岁都没认真谈上一场恋爱?

而杜鹤口中所说唐清辰的“殷勤”,也和她从前经历过的男性大不相同。他从没说过露骨的情话,也没有送花送礼物的热烈表达,容茵隐约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有好感,还是那天他独自驱车前来,吃她做的百吉饼……他听她说起家中往事,末了赶上下雨,两人还一起不顾狼狈地抢救晾在院子里的干货。再后来,就是接受他的邀请,来这里为电影节做筹备工作。

唐清辰对她的关照,不过分,不逾矩,像轻风细雨,润物无声,让人觉得顺其自然又妥帖安稳,也因此不会对他过多设防。

可杜鹤今天突然挑明这件事,让容茵觉得心绪仿佛也跟着乱了。他对她的这份关照,真的源于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吗?杜鹤说殷若芙也喜欢唐清辰,再联想殷筱云突然出现在平城,无论时机还是殷家的加盟,都不会是巧合。

而如果真是这样,哪怕唐清辰曾经对她有过似有若无的情意,有了殷若芙这样一个女孩子的倾慕,他的眼睛里还看得到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容茵突然很想赶快回到自己的甜品屋去。那里地方是很小,但远离尘嚣,好像蜗牛的壳一样,是她一砖一瓦为自己打造的小窝,是她这么多年过来终于重新拥有的“家”。

好像只要回到家里,无论外面多大风雨,都可以不去在意。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个转念,便又被昨天汪柏冬的评价击溃,散成水面上的浮光掠影。

只要一想起昨天的两场试炼,骨子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燃烧起来,让她整个人都为之战栗,为之热血沸腾。容茵突然发现,无论唐清辰接下来还会不会喜欢她,至少对她用那么几分心意时所撒下的饵,太诱人了。

她抗拒不了这种诱惑,也舍不得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她抬起头,看向杜鹤:“这种事也说不准。不过能来这儿认识汪老师和你,对我来说是最开心的事。”

杜鹤瞥她一眼,又看一眼两人面前的姜茶,突然露出一抹坏笑:“我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你这个朋友。”

看容茵的样子,这位唐总想用一壶姜茶收买人心,显然路漫漫其修远哪!

每个人心里都有想说又不可说的秘密。

而到了周五晚上,这种想说又觉得不可说、不该说的心情,简直发展到了顶峰。

直到坐进烧烤店的雅间,容茵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勇气告诉林隽,苏苏对聂子期的企图心。而另一边站在烧烤店门口等着为唐清辰掀帘子的林隽也在苦哈哈地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自家老大,除了那位聂医生,如今还多了一个杜鹤对容小姐心怀不轨。

至于另外两位主角,苏苏和聂医生,两人在餐馆外的停车场“刚巧”相遇,苏苏手里的粉饼盒几乎捏出一层汗,可看到聂子期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仍然觉得自己这三十五分钟等得实在值得。

她将粉饼盒丢进随身的大包包,又取出自己平时最爱的香水在腿上喷了两下,钻出自己的小车,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脸。

“聂医生,好巧啊!”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将肩上的大波浪卷向后一甩,锁上车便朝聂子期走去。

聂子期答:“嗯?大家不是说好了一起聚?”

“……”苏苏走到近前,挤出一抹笑,因为实在貌美,那笑哪怕是硬挤,仍然巧笑倩兮:“我的意思是说,在停车场遇见你,好巧。”

聂子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说好要来同一家餐厅吃饭,在停车场遇见的概率难道不应该很高?

可怜的苏苏,要是知道聂医生在心里是这么吐槽的,恐怕要把之前捏了三十五分钟的粉饼盒直接捏得粉碎了。

人都到齐,大家伙依次入座。林隽选了一家日式烧烤屋,牛肉和海鲜都异常鲜美,只是需要自己动手烤制。聂医生进房间便打开窗户,随后朝大家露出笑容:“这样待会儿通风比较好。”

林隽也笑说:“还是聂医生想得周到。不过他们这家用的炭比较特殊,烤的时候不会出烟的。”随后他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苏苏,凑近低声说,“你今天的香水是不是喷得太浓了。”

苏苏惊慌,忙不迭看向聂子期:“聂医生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所以跟她一起进屋之后,就忙不迭开窗。

容茵坐在苏苏另一边,低声说:“没关系的。反正待会儿吃烧烤,说不定到最后大家还要借你香水喷一喷呢。”

这话说得熨帖,苏苏不禁释然,垮下肩膀对容茵笑:“容茵,还是你会说话。”

聂医生回来,坐在唐清辰身旁,看一眼桌子,忍不住称赞:“这家店的东西确实不错,林先生实在会选。”

林隽谦虚道:“这间店是我们Boss一位朋友开的,不然只有我的面子,也订不到这么多好东西。”

唐清辰已经开始动手,烤起了生蚝。容茵从前在F国常吃这东西,回国后还是第一次吃,但看生蚝的样子就知道必定肉质肥美。

林隽放上一只铁架,为众人烤起牛肉,一边喊苏苏:“苏苏去倒点儿饮料来。”

容茵对着生蚝难得来了兴致:“要不咱们喝点啤酒吧?”

吃海鲜不喝酒,实在是暴殄天物,连食物的美味都要消减两分。

林隽看一眼唐清辰,又看聂医生:“那让老板送扎啤和清酒过来。晚上我们叫代驾吧。”

因为是容茵提议,聂子期也不愿拂却,可他因为工作关系,实在没法喝酒:“你们喝吧,我明天早班,喝酒怕会误事。”又朝容茵一笑,“别因为我不喝就不喝了。吃烧烤喝酒才有氛围。”

苏苏起身:“扎啤,清酒,我再要点鲜果汁和可乐吧。”

苏苏出了房间,林隽忍不住嘀咕:“回回吃烧烤都要可乐,这么多年也不换样。”

唐清辰扫一眼他:“哪天她改喜欢雪碧了,说不定你才要哭。”说完这句,他看向容茵,眼神里透出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容茵纠结地望向林隽,他们俩中间隔着苏苏的座位,这样看去,林隽的侧脸也称得上斯文明朗,为大家烤牛肉的样子别提多认真多居家。平时林隽别提多敏锐一个人,此时却没听出唐清辰的话中有话,一边用烤肉夹将牛肉翻了个面,一边说:“我倒是一直劝她多换换样,她也得肯听啊!”

面前放着盐水煮的毛豆,容茵随手拿起一颗吃,不经意抬眸,正对上对桌聂子期的视线。她朝聂子期一笑,寒暄道:“医院工作很忙吧?”

另外两位男士都在帮忙,聂子期也不好闲着,动手把玉米和菌菇串放在了闲置的一片烧烤架上:“工作强度一直是这样,也习惯了。”他看容茵,目光里透出暖意,“倒是你,突然到唐总的酒店工作,还习惯吗?觉得城里怎么样?”

提起这个容茵很有话说:“别的没什么感觉,但城区的空气确实比郊区差多了,又闷又干。这两天和小石联系,他说郊区每晚都会下雨,第二天早晨起来可凉快了。不像城区,雨怎么都下不大,雨后空气也没觉得有什么改善。”

“小石?”聂子期捏铁签的手稍有停顿,“你店里新招的人?”

“是啊。不然我也走不开呀。”

聂子期浅浅一笑:“这要怪就怪唐总了。他一门心思挖人,如今可算如愿请你出山。现在是不是有点儿想家了?”

不等容茵说什么,唐清辰已经开口:“我想君渡的居所和工作环境,应该能让容茵宾至如归。”

聂子期说:“君渡的条件自然是好,不过阿茵那个小院子,花花草草都要有人照顾,那些老客也吃惯了她的手艺,突然换人的话……”

“小石是容茵手把手带的徒弟,资质不差,工作态度也端正。”唐清辰说,“而且既然甜点都能做得来,照顾些花草就更容易了。”他看向聂子期,目露探究,“况且,这次电影节的机会对容茵而言实在难得,难道在聂医生心里,人不应该往高处走,事业不该往深钻研,每天守着一处院子日复一日重复作业,很有意义?”

林隽听出这两位你来我往、互相挖坑,可他完全不敢插话。Boss亲自出马,他如果跟着帮腔,反倒显得自家老大落了下风似的。他偷偷瞄一眼容茵的脸色,见她忙着剥豆子,似乎没有任何不悦的样子,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有点儿哀怨:摊上这么一位心大又桃花旺的主儿,他们老大这万年铁树开了花,可委实情路坎坷。

“林隽!你的肉都要烤焦了!”苏苏推门进来就是一声尖叫,把跟在身后帮忙端饮料酒水的男服务生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西上前帮忙查看状况。

林秘书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端起餐盘将牛肉盛出来,一边说:“没有烤焦,他家牛肉是厚切,这个火候正合适好吗?”

苏苏吼出一嗓子,发现全屋的注意力似乎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此举实在与自己努力在聂医生面前展现的淑女风范大为不符,顿时脸颊一阵潮红,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她打开一瓶可乐倒进杯里,抿了一口,从公用餐盘里夹了一块牛肉,蘸了蘸佐料,小口小口吃着。

容茵见她吃得小口,速度却快,牛肉刚夹出来明显烫得很,不禁小声说:“你慢点吃,不会烫吗?”

苏苏抬起头,刚好撞见聂子期看过来的目光,舌尖一阵钝痛,这才觉出烫。匆忙灌了两口可乐,冰镇饮料暂时抵过难受,苏苏懊恼地抚额:她太紧张了,只要聂医生在场,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够优雅好看。

容茵也爱吃肉,她挟了一块牛肉,蘸一点烤肉酱包在苏子叶里。许多人喜欢用生菜包着来吃,她更喜欢苏子叶的味道,盛夏这个时节,吃着尤其清凉。

面前突然出现一串菌菇,她抬起头,是聂子期递过来的:“尝尝这个。”

紧跟着递过来一罐调料罐:“他家独门秘制五香粉,配蘑菇吃最香。”是唐清辰的手。

林隽低头吃牛肉,如果不是还有继续烤肉的任务,他简直要把头埋进盘里。

真是想不到,向来高冷突破天际的老大,也有这么殷勤这么主动,这么……幼稚的时候,实在没眼看。

苏苏愣愣地看着聂子期,又看向自家老大。唐清辰对容茵有那么点儿意思,她一直都知道,毕竟身边有林隽这么一个万事通,Boss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不可能会错过。可是聂子期……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雁杳,容茵当着所有人的面吼聂子期,嫌他动作慢,又让他抱着自己先上车赶去医院。

她当时也是稀里糊涂的,没有仔细去分辨聂子期的反应。想当然地以为被一个女性朋友这么吼,又紧跟着头也不回地走开,他们两个之间必定没有什么。

可眼下,聂子期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她自己会错意了。

难怪她回平城后怎么都约不到聂子期出来同她单独吃饭。她以为是他太忙,而她自己这段时间也忙得脚不沾地……苏苏心头浮起一阵怅然,看来这又是她自己的想当然。

她忍不住扭头看向容茵。

容茵道了一声谢,神色大方地从两人手中接过东西,往菌菇串上洒一些五香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的好胃口,无论牛肉还是蘑菇,甚至之前的毛豆,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连头都顾不上抬。

苏苏转回头,看着碗里剩的半块牛肉。如果容茵一直是这个态度,又如果,老大能和容小姐顺利地走在一起,她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她看向生蚝,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轻松:“老大,你这生蚝什么时候烤好啊,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唐清辰说:“就算想吃嫩点的,总也得等上几分钟。”他动作利落,拿起半颗新鲜切开的柠檬,看几人:“都吃柠檬汁吧?”没人反对,他飞快地挤上柠檬汁,第一块夹给容茵,然后是苏苏,随后是林隽和聂子期。看似是按照座位顺序来的,可在座哪个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对容茵的“青眼有加”?

苏苏咀嚼着鲜嫩的烤生蚝,生蚝这种食材,只要足够新鲜,最地道的吃法就是这样烤制,洒一点柠檬汁去腥气,吃在口中还有着海水的天然咸味,鲜甜软化,如同黄油般滑过舌头,只要尝过一次这种鲜味,便会念念不忘。她和林隽沾唐清辰的光,没少吃这家的生蚝和各种海鲜。可此时,再好吃的海鲜也堵不住她的嘴巴:“容茵,怎么样,我们老大的烤生蚝是不是一级棒!”

容茵点点头:“很好吃。”她从前在F国也常这么吃。容茵本来预感这餐晚饭不会吃得太轻松,却没想到苏苏这个女主角临时缺场,拿个饮料的工夫,倒让她这个看客临场上阵。唐清辰和聂子期刚才那番对话,她不是没听到没知觉,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埋头猛吃装糊涂。也幸好苏苏这位福将回来及时,打岔得更及时,不然这两个人再多说两句,她无论如何也不好继续装傻下去了。

哪知道她刚在心里暗暗对苏苏作了个揖,苏苏就开口了:“那是,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老大爱心烤制啊!”

容茵正在撬生蚝的手都是一僵。

桌对面,唐清辰和聂子期的目光几乎同时朝苏苏看过来。

自家Boss的目光看得苏苏一阵心虚,对着聂子期,她倒没那么紧张了。她笑眯眯的,看聂子期:“聂医生,怎么不吃生蚝,用不用我帮你开?”

聂子期开口:“不用。既然是唐总爱心烤制,我也尝尝味道。”

唐清辰的脸色顿时相当精彩。

苏苏缩缩脖子,悄悄地对唐清辰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她也不知道聂子期会这么恶趣味,抓住她话里的暗示这样调侃Boss。

桌子中间摆着烧烤架,海鲜肉食也摆放得满满当当,难免挡住视线,因此一开始聂子期并未留意到容茵手指的异常。直到看到容茵开始撬生蚝,只要留心,都能看到彼此的手,聂子期一眼看见她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不禁立刻探过身,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阿茵?”

容茵见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不在乎地一笑:“没事,之前切蛋糕不小心划了个口子,不深,过两天就好了。”

聂子期蹙着眉,从容茵手上接过生蚝:“我来弄吧,你这几天少沾水。”

容茵早就觉察餐桌上氛围异常,可这个时候硬要拒绝,只会令气氛更尴尬,也难免令聂子期难堪。因此等聂子期帮她开好一只生蚝,她伸手接过,慢慢吃完,无论口中沾着柠檬汁的生蚝多鲜美肥嫩,她也绝不肯多看一眼那些烤好的生蚝。

东西好吃,可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倒是聂子期,见她没提要再吃生蚝,目中透出淡淡的遗憾神色。

一旁唐清辰则神情淡淡的,情绪难辨。没人知道向来嗜好海鲜的唐总此刻心里在想,生蚝就是祸端。

好在吃过一轮生蚝,那边林隽又烤起了五花肉。五花肉是事先用酱汁腌好的,放上烤架,不一会儿工夫便浓香扑鼻。容茵抽抽鼻子:“有一阵没吃烤五花肉了。”

聂子期接口说:“记得上学那阵,你特别喜欢吃咱们学校二楼的烤五花肉拌饭。”

容茵笑了笑:“那时一份拌饭可比现在便宜多了。”

林隽说:“那待会儿容小姐可得帮忙品鉴一下。”他语气轻松,让听的人也不禁跟着笑起来,“前天晚上我和Boss一起尝了容小姐的手艺,今天也让容小姐尝尝我和唐总的手艺。”

容茵不禁朝林隽投去感激的一瞥。

比起之前聂子期和唐清辰之间那种微妙的对话,餐桌之上,她更喜欢林隽这样的聊天方式。

苏苏说:“哎?你们什么时候吃容茵做的甜点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隽慢悠悠地瞥她一眼:“正事儿。想什么呢!”

苏苏撇嘴:“这么好的正事,下次记得喊上我。”

林隽说:“你只知道吃,带你去能管什么用?”

苏苏恶狠狠地咬下一口香菇:“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聂子期说:“是为这次……电影节的活动做筹备工作?”他看容茵,见她点点头,又看向唐清辰,“怎么你们内部还要筛选一轮?”

唐清辰似乎没有和聂子期深聊的意愿,言简意赅:“都是正常流程。”

聂子期说:“既然诚心请人来,难道不是默认要采用对方的作品?”

唐清辰吃掉一只生蚝,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而后看向聂子期:“我觉得聂医生似乎对容茵不够有信心。”

聂子期皱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唐清辰说:“你反对容茵参与这次合作,觉得她应该安守那家小店,又质疑唐氏内部办公流程,生怕容茵会被刷下去,难道不是因为对她信心不足?”

论口才,在座的三位男士都是佼佼者。从前林隽和聂子期就曾在容茵的甜品屋有过交锋,但双方势均力敌,谁也难以稳占上风。可轮到唐清辰,别说一个聂子期,就是聂子期和林隽加在一起,也很难占到便宜。唐清辰话不算多,却最擅长给对方挖坑,一不小心踩进他的坑里,哪怕有道理也很难说清。

聂子期此时就是这个感觉。

“隔行如隔山,聂医生不是做我这行的,难免有不了解的地方。”眼看这两个人又杠上了,容茵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硬熬着不开口,而且她发现,唐清辰将话题引向的方向,似乎就是在逼她开口:“吃东西吧。”她拿起玉米,给每人递了一根。

烧烤吃到后半段,喝酒多过吃肉。连苏苏都似乎被撩拨了情绪,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辣得直吐舌头:“实在喝不惯这个。”

林隽笑话她:“你喝红酒不是挺有量的!”

苏苏撑着额头:“反正我是没法开车回去了。”

容茵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想笑。

她发觉苏苏实在很有慧根。这不,本来没打算喝酒的姑娘沾了酒,待会儿就只能等人送了。她和林隽、唐清辰是要一同返回君渡酒店的,叫一位代驾刚好;在场唯独没饮酒的就是聂子期,送同桌女士回家,怎么看都顺理成章。

苏苏的那点心思她看在眼里,她其实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爽快的姑娘,虽然为林隽感到惋惜,但若苏苏真心喜欢聂子期,这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她也乐见其成。容茵自觉于谈恋爱不通一窍,因此格外欣赏苏苏这样的智慧。不伤人、不害己,又巧妙地制造自己和心上人的机会。难怪她在生意场也无往不利,短短几年时间就修炼成唐清辰手下一员悍将。

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只要想去做,就能放开手脚,很难有她们应对不好的事。

与之相比,她刚刚的沉默和退缩就显得笨拙又自私,明知道这样做不够好,却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更好的化解方法。

容茵痛定思痛,心想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以后千万不要把他们五个人凑一张桌子吃饭。

关系错综复杂,吵架一触即发。

人生也真是奇妙,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互不相识的几个人,如今连凑在一桌吃饭都会事故频发?

出餐厅时,聂子期走在她身边,语意消沉:“阿茵,刚才餐桌上,是我表现不够成熟。我说的话,不是唐总理解的那个意思。”

“我明白。”容茵拍拍他肩膀,“别多想。”

本来好好的一餐饭,食材鲜美气氛热闹,可聂子期吃得别扭至极,直到容茵轻轻拍两下他的肩膀,才让他觉得心头一松,人也跟着活泼几分:“容茵,正好你在城里,接下来几天不忙的时候,我们再聚?”

容茵并不想给聂子期不必要的误导,但他又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她点点头:“再约。”

聂子期见容茵神色如常,应该并没有因他餐桌上的表现不喜,心中不由得卸下一块大石,他倒着走了两步,脚步轻快,朝她挥手:“明天还有早班,那我先走一步。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

苏苏走路踉跄,如愿登上聂医生的车。

容茵目送车子远去,登上唐清辰的车。代驾已经坐在车里,副驾座上坐着林隽。

平城盛夏的夜晚,风也是热的,司机摇上车窗,车里冷气开得足,舒服得让人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彻底放松下来。

唐清辰坐在她身旁,照理他也喝了不少酒,两人相邻而坐,却闻不到他身上一丝酒气。

容茵酒量也不错,却觉得自己吐息间都是酒味,她忍不住屏住呼吸,悄悄往车门挪了挪。

唐清辰开口:“怎么了?”大概喝了酒,他的眼睛比平常看着还要清亮,“觉得热?”

“嗯,有点儿上头。”容茵手指摩挲着随身的包,暗想忘记带点薄荷糖出来。

“容小姐,要不要吃糖?”林隽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扭过头,递过来一支小包装,“金橘糖,刚从苏苏那顺的。”

“谢谢。”容茵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林隽的细腻,含一颗金橘糖在口中,她呼吸渐渐平顺,或许是多日来林隽数次帮忙令她心中好感倍增,终于压倒她心底那点犹豫;又或者是酒意上头,令她忍不住冲动。她开口,顾不及多想:“林隽,苏苏搭聂医生的车回去,你要不要给她发个微信?”

林隽这回没有转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我这个时候给她微信,不是找打?”

成年男女,有些话点到即止。

一问一答间,各自已经懂了。

容茵听林隽语调轻松,以为他大概是真不在意,哪知道车子看到酒店那条街,林隽对司机说了一声,又转头对唐清辰和容茵说:“Boss,容小姐,你们先回,我有点儿东西要置办,刚店里老板给我发消息说到货了。”

车子靠着路边徐徐停下,对于生活在大都会的人而言,这个时间尚不算晚,林隽选择停下的这个路口还算繁华,远处依稀可以看到许多店铺都亮着灯。车重新启动,窗外景色飞快地向后拉伸,林隽的背影化作一道越发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车窗,转眼便看不真切了。

容茵说:“以前我以为你总拉郎配,是在开他们两个玩笑。”

无论之前餐桌上还是刚刚在车内,旁人都看不出林隽有任何异常。若不是他临时叫停下车,恐怕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其实心里也是难过的。

唐清辰破天荒地没说风凉话:“是林隽自己也没想清楚。不然也不会朝夕相对五年到现在,两个人还只是同事兼好友。”

酒意此时才上头,容茵一手撑着额头,手肘搭在车门,半仰起脸看唐清辰:“你的意思是想说,苏苏从头至尾都对林隽没感觉,林隽又态度模糊,才会弄成今天这样;还是想说,他们两个都有问题?”

难得他们两个面对面谈起感情问题来,哪怕是他人的感情,唐清辰显然也对这番对话乐意之至。他坐姿松弛,讲话时一直注视着容茵的面容:“都有问题。感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容茵说:“有点儿为林隽可惜。”

唐清辰说:“你很喜欢林隽?”他嘴角挂着一丝笑,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因他知道,容茵对林隽的那种喜欢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否则也不会这样落落大方地和他探讨对方的感情归宿,“我怎么记得,你们两个初次见面,他就把你得罪得不轻?”

“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微眯着眼轻声说。

唐清辰说:“但你当时还是不开心。”

“也没有。”她笑着说,“毕竟唐氏出手大方,一次付清的酬劳让我非常满意。后来大家熟了,林隽一直照顾我生意,就连到了君渡,他都在能力范围内选了条件最好的房间给我……”说到这里,她见唐清辰脸色有微妙的变化,不禁立刻坐直身体,“这个应该不算假公济私吧,咱们这是聊天,你可不能扣他薪水。”

唐清辰:“……”他有这么不近人情?而且若没有他授意,林隽顶多帮她选一个楼层朝向好的房间,哪会那么大手笔,直接拿下酒店最大最好的房间。要知道那个房型向来是他们的VIP客户长期预订,从来没有空房的时候。

容茵见他不说话,拍拍他的手臂:“喂,唐清辰,你别真是想罚林隽吧?他今天已经够惨了。”

唐清辰:“……不会。”他的重点压根儿就不在这里好吗?是这位小姐太迟钝,  满心满眼都在关注他人的情感问题,却对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种种懵懂不自知。

说话间,车子已在酒店门前停妥。门童过来为容茵开门,另一边唐清辰交代工作人员几句,跟在容茵身后说:“我们这的花园你是不是还没逛过,一起走走?”

容茵此刻觉得脸颊如同火烧,正想找个凉快的地方散散酒,她点头,又说:“我想先去工作间拿一瓶水。”

“不用那么麻烦。”唐清辰说,“跟我来,很快你就有水喝。”

容茵跟他穿过酒店大堂,一路畅通走到侧面一扇小门,门打开,竟然是一间小小的Bar。

Bar里面灯火通明,放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客人并不多,看起来是一间静吧。侍者显然识得自家老板真颜,迎上前轻声说:“唐总,这边请。”

唐清辰说:“我们不坐。给我拿两杯气泡水。”他看容茵:“你从前在F国待了好几年,应该会喜欢ELIXIA这个牌子,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有了茶叶的前车之鉴,唐清辰向容茵推荐一项物品时,也学会注意价格了。比ELIXIA好喝价贵的气泡水不胜枚举,可若真会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就不应该将自己的消费水平强加给另一个人。

若真心仪一个人,应该学会尊重她的感受。这是唐清辰近两天才悟出的道理。原本在餐桌上,他自以为会表现得更理智更平静一些,可旁边坐了一个聂子期搅局,让他一时乱了阵脚。现在想起当时和他争辩那些话,实在幼稚得近乎可笑。

也不知道容茵心里会怎么想他……想到这儿,一向从容不迫的唐总也有点儿踟蹰,连看着容茵的眼神都有些飘忽起来。

容茵正觉得口干舌燥:“玫瑰味的吧。”

唐清辰心不在焉:“一样。”

侍者微微躬身:“马上为您送来。”

容茵却觉得有趣:“你也喜欢玫瑰味吗?”她以为男士不会喜欢这个味道,尤其是像唐清辰这样性格和喜好的人,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喝玫瑰水的主儿。

唐清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对侍者的回答,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即一笑:“看你喜欢喝,也想试试味道。”

眼看有侍者走过,唐清辰灵机一动,拍拍容茵肩膀,示意她转身。

侍者在唐清辰的示意下拉开窗帘,大块的玻璃窗外,是一座天然的望不见边际的花园。光线幽微,却不晦暗,能清晰地看到数不尽的各色鲜花大朵大朵争相盛放的情景。

哪怕曾经在F国看过大片的玫瑰花园,可此时容茵仍被眼前的月下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

“咱们走吧。”唐清辰递给她一瓶水。

容茵这才发现,从酒店大门进来,途经这个小酒吧,是前往花园最快最近的一条路。更妙的是,路上还有水喝。她忍不住唇角上扬,心也仿佛跳得快了,有些念头,她一直避免去深想,可杜鹤的话不知怎么又在耳畔响起。

或许是最近接连下了几场雨的缘故,这一晚的夜空澄净明澈,可以看到繁星如同棋子遍布星空,闪耀着碎钻般的光。君渡酒店的这座后花园里,各式鲜花荟萃,即便是夜晚许多花儿合上花瓣,依旧能闻到天然热烈的芬芳。容茵恍然记起,两个人第一次正式坐在一起吃饭,在君渡酒店的那间中餐厅,从窗子眺望出去,似乎便是这座花园的一角。犹记得当时夕阳西下,那场景颇有几分美轮美奂的意味。可到了晚上,花园里人迹罕至,鲜花虽不若白天那样争相绽放,却也别有一份清幽韵致。

绕过一座亭台,朦胧夜色里,那些黄色白色的小花儿沿着花架攀爬,天然的蜂蜜甜香无声侵袭着嗅觉。容茵屏住呼吸,忍不住称赞:“这种是什么花,味道真好闻。”

唐清辰说:“是金银花,也叫忍冬,英文名叫Honeysuckle,其实就是从它的香味来的。你如果喜欢,改天我让花匠挖一棵过去。你那个小院子种这个一定好看。”

“忍冬……”容茵忍不住轻声呢喃这个名字,虽然唐清辰说了好几个它的名字,可容茵第一时间就记住了“忍冬”这个名字。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可真正对上号,还是头一回。因为实在偏爱素雅洁白的花朵,容茵在自己院里种了不少白茉莉和栀子花,听到唐清辰这样说,她痛快地答应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清辰颔首:“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客气。”

容茵发丝长至肩膀,夏日暑热,她不耐烦披散,又实在抽不出时间打理,干脆偷懒用几根简易发卡在脑后挽成一只团子髻。偶尔脸颊左右散下两缕发丝,倒令她脸庞显得瘦削成熟不少。容茵素来苦恼自己脸颊肉肉的,看着不够清雅大方,近来无意中在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对这副模样很是满意。

她觉察到唐清辰注意的视线,有点儿不自在地撇开脸:“聂医生的话,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只想知道,你对苏苏和他的事,是个什么态度。”

容茵攥着气泡水瓶,大约是之前放在冷藏柜里冰过的缘故,只觉得瓶口冷冰冰滑湿湿的。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却是火热的,跳得越发急切,明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耳朵却那么喜欢听。

她看一眼唐清辰:“唐总坚持要从我这儿得到一个答案,又是什么意思?”

唐清辰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是害羞还是生气了,突然又改口叫我唐总。”

容茵下意识地回答:“我没生气。”话一脱口,刚好和他的目光对在一处,容茵将一绺发丝掖在耳后,看向前方,“从林隽的角度,我不希望他受伤。可苏苏也是我的朋友,我不了解她和林隽之间过去有没有发生什么,但既然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她想追求聂医生,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如果是从你的角度呢?”

没想到唐清辰一句话,倒先把容茵问的笑了:“对我而言,如果没有遇到我喜欢的人,一直单身我也能过很好。”她一个母胎solo国外待了多少年的人,本来也无所畏惧。

“我也是。但我遇到了,所以一生一世不想错过。”万年冰山一朝融,君子一诺,就是一生。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的改变了。

半晌,唐清辰清咳,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从聂医生的角度呢?”

容茵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他是我大学同学,认识这么多年,我肯定也希望他好。”

唐清辰听到这儿总算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唇角上扬的弧度有多明显,说话的语调有多轻快:“容小姐真是心地善良。”

容茵扭头,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不像是夸我?”

唐清辰一脸的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哪儿能呢!百分之百发自内心的赞赏。”他看向容茵的手,“你的手,不要紧吧?”

容茵一笑:“小事。家常便饭。”

唐清辰说:“之前在餐桌……”他咳了一声,有一丝尴尬,“我和聂医生争辩了几句,后来想想他的话,其实也有点儿道理。”说着,他看向容茵,“一直忘了问你,来到这参加这个活动,还算愉快吗?”

“很愉快。”容茵回答得毫不犹豫,大概是想到了一些人和事,她的眼睛里甚至闪耀着愉悦的光,“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

唐清辰似乎是不放心,又说:“聂医生说最好不要沾水,我想你这段时间,完全不沾水大概避免不了,但还是注意一点,别发炎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她的手,看来唐清辰真的很在意……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对容茵这样独立惯了的人来说,别有一番甜蜜滋味。她喝了一口水,朝他笑了笑:“我知道的。”又说,“今天过得很开心,饭很好吃,这儿也很美,谢谢你。”

两个人话都不是很多,但正如容茵所说,吃过晚饭又到花园散步聊天,别人今晚过得如何尚且不提,他们两人倒称得上宾主尽欢。

而对于唐清辰来说,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问题在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他早不是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有些事,慢慢酝酿慢慢品尝,更得滋味,他并不急在一时。

像今天这样收尾,一切刚刚好。

直到他送容茵一路进了房间门,对面房门却突然打开,紧接着传来一声重咳:“你还要像个二愣子似的,在人家房门口傻站多久?”

唐清辰有点儿无奈地转过身,抚了抚额头:“舅公。”跟在老人身后进了房间,他说,“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带偷听的。”

“我是偷听吗?”汪老头儿瞪眼,“你把这丫头放我对面,不就是让我帮你盯着人?怎么,现在人要哄到手了,开始嫌我老头儿碍眼了?”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唐清辰手里还拎着那瓶气泡水,见汪柏冬大有畅谈一番的架势,干脆换了拖鞋,将气泡水放在桌上,在老头儿对面坐了下来。

汪柏冬一看那瓶水,浅粉色的玻璃瓶,还是玫瑰口味的,气都气笑了:“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起这个,唐清辰也有点儿尴尬,索性就装傻什么都不说了。

汪柏冬指了指房门的方向:“你这是认准那个丫头了?”

唐清辰说:“您不都看见了吗?”

汪柏冬哼了一声:“我看见什么了,我就看见你跟个十七八的傻小子似的,一路把人送到家门口,人家门都关上半天了,你还站在那儿发愣。”

唐清辰揉了揉眉心,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有那么傻吗?”

汪柏冬觉得痛心疾首:“非常。”不然他也不会忍不住喊他进屋。再那么看他站下去,他觉得伤眼!

唐清辰说:“我怎么觉得您不大喜欢她。”

汪柏冬挑眉,瞪他:“我才觉得你是太喜欢那个丫头,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唐清辰忍不住笑:“太平洋就挨着咱们,我用不着偏。”

“别给我耍贫嘴!”汪柏冬拍了拍桌子,说,“之前说要去试试几个人的手艺,我还以为你也就是对人家感兴趣。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之前你和林隽那小子一唱一和的,就是套我的话呢?”汪老头儿的表情越说越严肃,“你给我撂句话,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事儿,到底是哄我玩的,还是当真?你是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套个媳妇儿回来,还是——”

“当然是当真了。”对于汪柏冬,唐清辰一直非常尊重,也极少打断他说话,“您想哪儿去了!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这点事都掰扯不清。而且容茵……”说到容茵这个名字,他眉眼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容茵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不论是对我自己,对唐氏,还是对于她,我都不会儿戏。”

汪柏冬听到这儿不免挑了挑眉,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晚辈:“我还以为,那次的事之后,你不会再轻易动心了。”

这话哪怕是唐清辰的父亲如今也不敢轻易说。可汪柏冬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如果是林隽在场,肯定又是一把冷汗,可唐清辰却觉得,仿佛这件事被汪柏冬这样说,才是真正如同过眼云烟一般,真正地过去了。他不禁沉声一笑:“这话也就您敢对我说。”

汪柏冬一副惊奇的表情:“难道不是?”说话间,他起身去倒水,“都已经过去的事儿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唐清辰徐徐吐出一口气:“您说得对,确实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外间传来汪柏冬不慌不忙的声音:“难得见你对谁这么上心,我看你现在这样子,比起当年好像还要强一股劲儿。”

唐清辰目光微软,显然是很喜欢汪柏冬的这句评价:“那时候有盲目的成分在,也有……跟我爸较劲儿的成分在。”

汪柏冬端了一杯水并一杯酒回来,水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是唐清辰平常喜欢喝的一款白葡萄酒:“你现在终于肯承认了。”

“是。”唐清辰说,“您不也说了吗,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没什么说不得的。”

汪柏冬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水,晃晃脑袋,仿佛他喝的那杯才是酒:“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容茵那丫头。”

唐清辰挑了挑眉。

汪柏冬朝他狡黠一笑,那模样颇有几分孩子气:“如果没有她,我也听不到你这几句话,心里还一直为你牵挂着呢。”

唐清辰不由得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值得您这样。”

“你妈妈和你外婆生前都牵挂的事儿,我哪儿能不上心!”汪柏冬摇了摇头,“说起来,容茵这丫头好像还挺招人喜欢的。”

多一个人愿意跟他聊一聊容茵,正是此时的唐清辰求之不得的事儿。他说:“我还以为您不大喜欢她。”

汪柏冬瞅了他一眼,随即哼了一声,这回的哼声里却是带笑的:“我不像你,喜欢谁,都显在眼睛里。我如果相中谁,那对这个人就是有要求的。不可能像你希望的那样。”

汪柏冬这句话,可以说给了容茵很高的评价,唐清辰不禁心中一动,面上也带出笑意来:“舅公说得对。”

汪柏冬横了他一眼,又说:“我看她身边转悠的那几个人,都对她挺有好感。我只管教手艺,不管别的,你自己相中的人,自己上点心。”

唐清辰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那天在员工食堂外,给容茵打电话时看到的情景。帕维尔对容茵的特殊态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做了一些预防措施。可听汪柏冬的意思,似乎除了帕维尔之外,还有别人……

他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汪柏冬瞧了瞧他的神情:“行啦,我困了,你也去睡吧。”

唐清辰不免笑:“舅公这就赶人了。”

汪老头儿站起身,直接哄人:“你那心思都不知道飘谁身上去了,反正不在我老头子这儿。快走快走。”

也确实忙累了一天,晚餐更是吃得殚精竭虑,饶是唐清辰这样一向精力充沛的人,也难免有点儿疲惫。出了房间门,他又望一眼对面的房门,脑海里浮现汪柏冬的哼声,他无声一笑,这才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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