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


  厉明渊的声音有些沉,尾音上挑,带着一点引诱的味道。

  云伽抬起眼来,和他四目相对。

  微暗的室内光线下,他的眼神里倒映着暖黄色的灯光和她的脸。

  云伽的心忽然就滞了滞,呼吸也停顿了一秒。

  在模糊的酒意中,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很快就有眼泪溢了出来,掉落在下巴上,像一颗镶嵌着的珍珠。

  她哽咽地哭着。

  “为什么坏人可以活得那么潇洒顺利?贺屿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

  “我已经尽力了,”云伽哭着说,“为什么我还是无能为力,为什么?”

  厉明渊垂眸看着她哭花的脸,眼眸深深。

  他面上依然很平静,但内心也渐渐掀起往日的波澜。

  那是很小的时候的厉明渊。

  父亲的冷漠和母亲的严厉让小小年纪的他时常感到不知所措,他并不是十分聪明的孩子,小时候哪怕比别人多写许多作业,考试的时候也没办法拿到第一名。

  好不容易,他终于有一次考了班上第二名。

  厉明渊记得很清楚,那天下课回家,他在学校门口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等到来接他的车,他等不及想要回家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从学校一路跑回家。

  可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遭到了厉夫人严厉的训斥。

  “你跑去哪里了?司机找不到你,电话也不接?这么晚才回来?”厉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皱眉:“跑成这个样子,流这么多汗,不知道的,还以为厉家明天就要破产了,平时怎么教你的?”

  厉明渊呆呆地愣在那里,原本想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母亲斥责他的那张脸,捏着卷子的手慢慢收紧。

  不远处的厉老爷随意地看了厉明渊一眼,他总是这样,不怎么责备他,但他眼底的淡漠和浑不在意,才是最让厉明渊难受的。

  他张了张嘴:“爸……”

  “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就算我们厉家烧高香了。”

  厉明渊慢慢垂下头来。

  站在厉老爷身旁的厉焰走上前来,笑得很温和,摸了摸厉明渊的脑袋。

  “明渊,我今天考了年级第一,爸爸很高兴,让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菜,你快回房间收拾一下,出来吃饭吧。”

  厉明渊看着厉焰和善的笑脸,一言不发。

  厉焰的视线慢慢向下移,落在了厉明渊的手上。

  他惊喜地喊道:“明渊也出成绩了,我看看?”

  厉明渊不肯松手。

  厉焰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用指尖用力掐厉明渊的手背,厉明渊吃痛,卷子便落到了厉焰的手里。

  厉焰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得很明媚,好像是真的很为厉明渊开心一样。

  “爸爸,你看,”厉焰拿着厉明渊的卷子一路小跑到厉老爷身边,“你看,明渊也考得很不错,班级第二呢。”

  可是厉老爷看都没看一眼。

  “我们厉家,从来没有人会甘愿做第二名。”

  厉老爷又笑了笑,摸了摸厉焰的脸:“还是你乖,够给我争气。”

  厉明渊独自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厉老爷离他很远,远得好像他永远没有办法触碰到一样。

  他无助地看向母亲,母亲睨着他的目光也充满了失望。

  厉明渊被深深的屈辱感包围了,他就像一座被大海包围着的无尽的孤岛,四周都是翻天的巨浪,而载着他的那艘小船,已经悉数沉没在海底。

  厉焰迎面走上来,拉住厉明渊的手。

  方才被他掐的地方依然很痛,厉明渊却没有说话,任由厉焰牵着自己,走上了楼。

  厉焰笑着将厉明渊推进了佣人放置衣物的杂物间,将那张成绩卷丢在了地上,就好像丢掉什么垃圾一样。

  他还是笑得如沐春风,就像厉老爷和所有老师同学最喜欢的那样,声音也很温和。

  “第二名没有资格和第一名一起吃饭哦,”厉焰摸了摸厉明渊的头,“听话。”

  然后,他将厉明渊反锁在杂物间里,关掉了灯。

  厉明渊听见厉焰哼着歌下了楼,和从前一样,面不改色地对厉老爷说:“明渊没考上第一,很伤心,他说他不想吃饭了。”

  厉老爷看了厉夫人一眼,说:“不管他,我们自己吃。”

  看似和睦的大家庭里,雍容华贵的别墅,佣人们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客厅里的饭菜香味传进了阴暗的杂物房,欢快的电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清晰。

  可这些都与厉明渊无关。

  一整个晚上,没有一个人找他。

  厉明渊记得很清楚,他被关在黑暗的杂物间里,紧紧抱住自己,哭得险些晕厥过去。

  他也在不停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

  “为什么,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是厉卉在杂物间里找到了已经哭晕过去的厉明渊。

  可自那以后,厉明渊就患上了严重的黑暗恐惧症和情感障碍,如果不是在医院治疗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女孩……

  回忆的界面渐渐和眼前的场景重合,厉明渊静静地看着云伽的脸。

  他的心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良久,他站起来。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他点了一支烟,“去洗个澡睡觉吧。”

  说罢,他拿着手机,走向了一旁的阳台。

  云伽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厉明渊。”

  她几乎很少会叫他的全名,也许是酒后壮人胆,她忽然就很想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厉明渊停下脚步。

  在云伽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达不到他需要在各个方面替她摆平一切的程度。

  不管是上一次帮她教训梁齐,还是这一次带她回家。

  她的心跳得飞快,那些从前不甚清晰的情绪此刻似乎慢慢有了一个具体的形状,在等待着某种回答。

  厉明渊抬了抬下巴,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当然是因为,”厉明渊懒懒地说,“云小姐把我伺候得很舒服,这是对你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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