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


  贺屿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

  云伽平静地来到海市东郊外的一处别墅,这是贺屿昨天晚上发给她的地址。

  别墅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贺屿硕长的身影静默地站在窗边,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一直等着有人出现。

  终于,他看见了。

  他看见云伽下了车,一步步向他走近。

  贺屿目光微闪,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在大学校园里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秋末时节,林荫大道满排的银杏树叶在秋风的轻抚下摇摇欲坠,他抱着书从图书馆走出来,迎面便看见了向他徐徐走来的云伽。

  那时她的头发还没有这么长,随意别在耳后,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杏色衬衫裙,对着他盈盈一笑。

  却成为了他世界里的光。

  有许多个瞬间,贺屿都觉得,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等待云伽再次向从前那样向他走来。

  门铃响了,贺屿闭了闭眼睛,眼皮微颤。

  下一秒,他睁开双眼,拉开门,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她的脸。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伽伽,我等你很久了。”

  云伽冷冷地看着他的脸。

  “伽伽,”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他伸出手想要将云伽拉进自己的怀里——

  “啪!”

  重重的一道巴掌声响起,贺屿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贺屿的眉眼微微颤抖着,眸底的悲切一闪而过,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

  “贺屿,”云伽冷冷开口,“人犯一次错,叫蠢,犯第二次错,就叫活该。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

  贺屿的眼神划过一丝悲伤,他一把伸出手,拉住云伽的手臂,因为害怕她挣脱,他的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

  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只是不想放开她。

  “伽伽,我知道错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要不是迫不得已,我宁愿伤害我自己也不想伤害你!”

  云伽的手臂被他拉扯得生疼,却固执地忍耐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求饶。

  听见他这样道貌岸然的话,云伽冷笑不已。

  “是吗?要不要让你看看我这两年在监狱里留下的伤?你既然这么爱我,肯不肯用刀在你自己身上划十下我看看?”

  贺屿拼命点头,拉住她的手用力扯向自己,“好,伽伽,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肯做,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只想你去死!”云伽不想再和这样的人多待一秒!

  对峙之中,贺屿的手机震动,他怔了一下,而云伽就趁着瞬间的功夫挣脱开他的手,出于惯性作用,她的后背狠狠砸在后方的墙上!

  贺屿的眼神有一丝心疼,蹙眉看着她,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慢慢的,他渐渐平静下来,好像轻轻松了一口气。

  果然啊,上天还是站在他这一边。

  连上天都在帮他,让云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伽伽,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贺屿一步步走向她,露出一丝讨好,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我不忍心看着你妈妈入狱受苦,更不忍心看着你爸爸和你天人永隔,伽伽,你也不想的,对不对?”

  云伽险些站不稳。

  这是她第一次对贺屿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她一点一点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凉的门上。

  “你……你把我爸爸怎么了?”

  贺屿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却被她伸手打开!

  他的眼神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又很快隐匿不见,只是看着她喃喃道,“伽伽,你别这样。”

  云伽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她想也不想,一把推开他,接起电话!

  “云伽小姐,这里是海市第一医院,你父亲突然陷入昏厥,失去体征,需要马上手术!请你务必尽快来医院签字确认!”

  “轰——”

  云伽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了。

  -

  说来讽刺,有朝一日,云伽竟然还会坐上贺屿的车。

  去医院的路中,云伽的眼眶蓄满了泪水,需要用指甲狠狠掐自己,才没有让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能哭!她不能在贺屿面前哭!

  等待红灯的间隙,贺屿转过脸看向云伽轻微发抖的身体。

  看见她这样,他也很难受。

  贺屿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伽伽,别怕,有我在……”

  谁知,云伽却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一般瞬间挥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憎恶,贺屿深深看进她的眼里,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半分曾经的爱意。

  “贺屿,如果我爸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和你拼命。”

  良久,贺屿都没有说话。

  一下车,云伽看也不看他,直奔住院大楼!

  贺屿把车停在路边,沉沉的眼神看着云伽跑远的方向,直到她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他才终于露出一丝悲切的笑意。

  “好啊,伽伽,就让我们一命还一命,一直互相纠缠,直到死,好不好?”

  ……

  病房内,云伽的父亲正在被抢救,那些骇人的机器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就像一道足以摧毁一切的惊雷,划破她原本平静安宁的人生。

  云伽竭力隐忍着,几行眼泪却依然重重地砸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用力地挥手抹干眼泪,深呼吸几次,双手握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有护士出来拿药,不小心撞到云伽,明明力气并不大,但她却忽然跌倒在一旁的长椅上,就好像好不容易打满了气的气球,猝不及防地被人扎破。

  “这位小姐,很抱歉。”护士急急说。

  云伽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可就在护士转身离开的瞬间,云伽猛地抬起头,紧紧地抓住那个小护士。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爸爸。”

  在医院里,生老病死见得太多,医生护士都已然看淡了生离死别。

  “放心吧,”她拍拍她的手,“我们会尽力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伽面对着墙,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她已经失去了两年,她不能失去父亲,她不能再失去了……

  医院的墙壁,永远比教堂的白鸽听取了更多虔诚的祷告。

  如果可以,云伽宁愿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

  “哗啦——”

  抢救室的拉帘被拉开,走出来的医生也沉沉地叹了口气。

  云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青华家属是吧?”医生看了她一眼,“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目前只是用机器维持,病人的情况十分不好,需要立马进行手术,家属需要立马准备八十万手术费,还要在告知书上签字,拿着缴费单过来,我们就开始手术。”

  末了,医生提醒道,“一定要在今天之内准备好,到了明天,手术结果就很难说了。”

  云伽终于重重地松出一口气,声音微涩,“谢谢医生。”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劫后余生。

  那种在一片废墟之中看到一处阳光的感觉,那么美好,又那么绝望。

  此时此刻,父母的命运,全都背负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何时,贺屿的声音愉悦地在背后响起。

  “伽伽,考虑好了吗?”

  “云伯父可等不起呢。”

  “我们伽伽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云伽的身体站得笔直,可细细看去,便能见到她轻微颤抖的身体,似乎正在摇摇欲坠。

  半晌,她转过身来,面若冰霜,清冷的眼眸里还带着没有擦拭干净的泪水,泪痕滑满她的脸颊,却凭空给她添了一份破碎的性感。

  这份落差感几乎快让贺屿感到疯狂。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眼前的人,哪怕手段阴暗难堪,哪怕她对他恨之入骨,他都甘之如饴。

  恨也是爱的另一面,他无法让云伽像回到过去一样爱他,那就让她对他恨到极致。

  他自认已经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就在他以为云伽就此妥协的时候,却见到她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并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没有求饶,没有怒吼,甚至没有谩骂他。

  她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那淡漠的眼神凉得让贺屿心惊。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他的身旁,贺屿握紧双拳,“云伽,你不管你爸的命了?”

  云伽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远离那个将她拖入深渊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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