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猛虎出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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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正阳街潘家,本是京城显贵,近日却因大小姐潘简若之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大小姐归来,潘府再无宁日。
潘简若在北地挣得军功,本是喜事,可她竟与老爷大闹一场后,径直奔往祠堂,长跪三日三夜,直至昏厥。自此,潘府仿若被阴霾笼罩,下人们皆是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唯恐触怒了盛怒之下的老爷。
潘简若闺房中,她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嘴角干裂。三日水米未进,本就重伤初愈的她,恰似一朵失水娇兰,在风中摇摇欲坠,几近凋零。
不多时,一位美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轻步来到床前。她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柔声道:“攸宁,娘给你做了些米粥,好孩子,你多少吃一点。”
潘简若却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平安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美妇人不知已来过多少次,每一次皆是如此。她望着潘简若那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酸楚难忍,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道:“攸宁!我瞧你这孩子,不是冲你爹,而是冲着我这继母来的。”
潘简若听闻此言,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妇人。
美妇人泪水簌簌而落,悲声道:“你们父女斗气,可曾想过我?这长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嚼舌根的长舌妇。你这般执拗绝食,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如何是好?那些人可不管其中缘由,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定会以为是我这继母挑唆你父亲,让你受了委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娘!我没有!” 潘简若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满是诚恳。
美妇人闻言,哭得愈发伤心,她看着潘简若,泪眼朦胧:“你自幼没了亲娘,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小时候受了欺负,你爹碍于身份,都是我带着你去找回公道。我视你如亲生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如今,你随那混小子去了一趟北地,回来便与爹娘赌气。我那风姿卓绝,意气风发的攸宁去哪儿了?”
言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幽怨的模样,让潘简若心中一阵揪痛。
潘简若长叹一声,拿起米粥,无奈道:“娘!您这话我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就不能换一换?”
美妇人见她肯进食,赶忙止住哭声,展颜笑道:“多吃些,瞧你瘦成这样,真是让娘心疼。”
“娘,我没事。” 潘简若轻声道。
“还说没事?那混小子把你骗到北地,你后背的伤昨日娘看了,心疼得一晚上没睡。今日那梁国夫人登门,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他们相府就是欺负你是个小姑娘。你爹因为这事气得都快发疯了!” 妇人恨恨地说道。
“娘!人家梁国夫人是来提亲的,您怎能如此?是不是爹让您这么做的?” 潘简若皱眉问道。
妇人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以前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果真是没错。你还没嫁出去呢,就向着外人了,莫不是不要娘了?”
“娘~!” 潘简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继母,她是又爱又无奈。
虽说是继母,可从小到大,都是她悉心照料自己,与亲生母亲无异,甚至更加宠溺自己,见不得自己受一丝委屈。继母这性子虽是跳脱了些,但也正因如此,自己与她之间竟毫无隔阂,说是母女,倒更似姐妹。
妇人见她这般模样,没好气道:“你这傻丫头,你可知那陆家女的婚事,那可是左相亲自登门提亲。现如今相府夫人来提亲,他们相府什么意思?咱们潘家差哪了?你差哪了?”
“娘!我不在乎这些。” 潘简若坚定地说道。
“不行!这事你得听娘的。今日若是遂了相府的意,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定会被人欺负死!” 妇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娘!他们是来向爹求亲的!” 潘简若解释道。
妇人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叹道:“攸宁!你可知那混小子为何要娶你?”
潘简若沉默不语。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为何还要与你爹斗气?” 妇人见状,连连追问。
潘简若紧攥着手中的平安符,认真地说:“娘,杨炯心中有我,我能感觉到。”
“你知道什么!我看你是被那小子迷了心窍。你知不知道,你才回来三天,左相就派人来说服你爹领兵北上!” 妇人怒喝道。
潘简若一愣,随后急切地问:“啥意思?杨炯出事了?”
妇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小子好着呢!他挟持了西夏公主,攻下了银州,如今正朝夏州进军呢!”
潘简若长舒一口气,又羞又恼道:“娘!您说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哼!你还怨起我来了。你可知,你爹若是领兵北上,咱们潘家就等于明确站在左相一方,就成了杨党。” 妇人忧心道。
“我早晚要嫁入相府,都一样的。” 潘简若悠悠说道。
妇人接过粥碗,白了她一眼:“你就可劲儿气我和你爹吧!我俩早晚被你气死!”
“娘!我答应了杨炯,不能反悔。” 潘简若坚定地说。
“知道啦!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刚劝完你爹,又来哄你。” 妇人无奈地说道。
潘简若展颜一笑,拉着妇人的胳膊撒娇道:“谁让您是潘府的女主人呢!您可不能不管我。”
妇人宠溺地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跟那混小子学坏了,花言巧语张嘴就来。”
“娘~!我是真心的!” 潘简若继续撒娇。
“行啦行啦!你赶紧休息,我再去劝劝你爹。哎!等那混小子回来,我定要他跪地给我敬酒赔罪!” 妇人恨声道。
“他给岳母跪地敬酒,本就是应该的。” 潘简若笑着附和。
“就你会说!” 妇人笑骂一声,掩门而去。
潘简若靠在床榻上,思绪万千。
她怎会不知父母的担忧。殿前司向来不偏不党,若接受左相举荐领兵北上,定会被卷入朝堂纷争,被划入杨党乃是必然。父亲一生谨慎,自担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后,更是如履薄冰,唯恐遭人陷害,惹皇帝猜忌。
可自从与杨炯相处,潘简若渐渐明白,一味退让只会让潘家被人轻视。唯有如左相一般,手握重权,才能与皇帝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如今自己倾心于杨炯,北上征战之事人尽皆知,即便不表态,旁人也会将潘家视作杨党。既如此,倒不如索性与左相府站在一起。乘时如矢,待时如死,她绝不能让父亲一直被困于此。
父亲潘仲询早年征战沙场,军中威名赫赫,一人连克前梁九城之地,仿若下山之猛虎,敌人不敢挡,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潘帅爷。可如今,父亲在殿前司郁郁不得志,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原本滴酒不沾的他,也时常在夜里借酒消愁。
潘简若深知,父亲是被皇帝用殿前司这一囚柙给困住了。
思虑至此,潘简若挣扎着起身,朝父亲的房间走去。
行至中堂,远远便见父亲站立其中,独自饮酒。
只见他猛地举坛鲸饮,而后抽出宝剑,身形晃动,竟舞起剑来。他脚步踉跄,似已深醉,可眼中光芒却比堂内灯火还要明亮,仿佛透着一种别样的清醒。
手中宝剑翻飞如灵蛇,随着他的身形辗转腾挪,潇洒自如。剑起之时,寒光似凝,剑身微微震颤,发出阵阵轻鸣。每一次挥剑,皆似带着醉意,却又凌厉无比。他以醉步移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洒脱随性。
突然,剑招一变,又如暴雨倾盆般凌厉。剑身寒光闪烁,仿若黑夜中的闪电,夺目惊心。他时而将剑抛向高空,身体后仰,待剑落下时又稳稳接住,顺势刺出,恰似蛟龙出水,气势磅礴。那剑在他身边环绕,犹如青龙腾云,威猛凌厉,更似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肆意自在。
潘简若知道,这醉剑是父亲对束缚的反抗,是对尊严的捍卫。每一招每一式,皆彰显出父亲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对当下困境的不屈。
想到此,潘简若双眸含泪,走到正堂,屈膝下跪:“爹!攸宁知错了!”
潘仲询长剑入鞘,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自豪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长叹一声:“和爹斗气也不能不吃饭,爹去给你做些浮元子。”
潘简若叩头,泪流满面道:“爹!殿前司太小,囚不住猛虎!”
潘仲询身躯一震,继而嗤笑道:“那小子真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爹!女儿此生非杨炯不嫁!” 潘简若哽咽着说道。
潘仲询冷哼一声,大骂道:“老子倒要去北地看看,那混小子究竟有何能耐,能让你如此倾心!”
言罢,冷哼一声,朝厨房走去。
潘简若跪在原地,先是会心一笑,而后仿若卸下千斤重担,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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