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里纵横
这时在地面上,日本人修建的营地中,刚刚入夜,天边还挂着一丝血红的残辉。
说来奇怪,此时营地里本该灯火通明,却黑鸦鸦的一片,只有几盏孤灯低悬。
日本人一个都看不见,反而到处都是服饰各异的大汉,正在四处搜索。这些大汉穿着虽说不同,胳膊上却都绑着一条明黄的丝带,一看他们的身手举止,都不是寻常的人。这些大汉搜寻之处,遍地都是日本人的尸体,血污横流。偶尔能看到没死透的,还在抽搐,都被这些大汉上前,非常熟练地一刀断喉,根本不留活口。
日本人挖掘的洞口下方空地上,垂手肃立着一个老者,五十来岁年纪,满脸沧桑,头发花白,两条眉毛上,有一道横着的黑色伤疤,看着像长了三道眉毛似的。此人穿着笔挺的长袍,正看着上方的洞口出神。洞口附近,亦有十多个系黄带的大汉,正从洞口将尸体搬出,麻袋一样丢在一旁。
一个绑黄丝带的大汉奔过来,抱拳叫道:“郑老爷!营地里所有日本人全部杀掉了,一个不漏!”
这老者不是别人,乃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杀手组织三眉会的会长郑有为。
郑有为喝了声好,说道:“还有那些为日本人挖洞的汉奸呢?”
汉子答道:“宰了几个想逃的,剩下还有五十多人,全部押在下面劳工的帐篷中。”
郑有为呵呵一笑,抬步便走,那汉子赶忙跟上。
一路上都有绑黄丝带的精壮大汉向郑有为鞠躬示意,郑有为目不斜视,直直走入最大的劳工帐篷中。
郑有为一进屋,就听一人哭喊道:“大爷!大爷!别杀我们,我们都是被日本人强迫,才替他们干活的啊!”
帐篷里,五十多个劳工跪了一地,全部被绑了手脚,勒住了嘴巴,仅留下一个能说话的人,正是带火小邪他们进来的丁保长。
依田、宁神带着人进了地宫以后,丁保长遣散了一批劳工,最后还剩五十多人,继续给日本人干活。丁保长本以为这次赚大了,发了一笔小财,谁知在入夜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无数系黄丝带的大汉,几乎是同时行动,悄无声息地将营地里数百个日本人全数杀光,并将丁保长等中国劳工囚于此地。
郑有为哼道:“我问你,有多少日本人从洞口进去了?又有多少人出来?”
丁保长颤声道:“大约——大约有两百人,具体多少人,我没能细数啊,大爷!还有多少日本人出来?小的——小的真没有注意。日本人的事,我不敢过问,不敢多看的啊,大爷!”
郑有为看了身旁的大汉一眼,这大汉赶忙报道:“这人姓丁,是这里的工头,他应该说得没错,我离开这里回建昌给您报信的时候,日本人已经进去一晚上了,没见到一个人出来。”
原来郑有为身旁的这个大汉,本是潜伏在营地里的一个普通劳工,今天中午才返回建昌城,所以知道不少这里的情况。
郑有为点了点头,又问丁保长:“下面是什么情况,你见到了吗?”
丁保长赶忙答道:“下面有一个黑色的大湖,水里有陷阱,我们死了几个探路的劳工,没办法前进。后来,奉天来的张四爷,带着钩子兵,从洞顶牵绳索,搭了个绳桥,就都下到湖中央的窟窿中去了。我带着人上来了,只知道这么多,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大爷,小日本用我们人命替他们探路,我也恨他们的啊。”
郑有为轻笑一声,说道:“很好!”说罢转身便走。
丁保长在身后叫道:“大爷!大爷!我们都是无辜的老百姓,求您饶了我们吧!”
郑有为理也不理,径直走出帐篷,对身边的大汉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人不顾廉耻,财迷心窍,为倭寇做事,受满狗奴化已深,毫无汉家气血,不是汉奸也是满奴,留着必成祸害!冯仑舵主,将他们全部杀掉吧。”
这被郑有为称为冯仑舵主的大汉微微一愣,但马上抱拳喝道:“是!”
冯仑一挥手,帐篷边几个高举火把的大汉会意,略一招呼,便有十余人提刀钻入帐篷,只听丁保长啊啊闷叫几声饶命,随即帐篷里噗噗噗噗刀声响成一片,很快便寂静无声了。
郑有为走上空地,忽然一扭头,就见一侧有两人扶着一个血淋淋的汉子奔来。
这个血淋淋的汉子见了郑有为,精神为之一振,扑通跪倒在郑有为脚边,竭尽全力叫道:“郑会长!西侧山谷中,我们碰见了强敌,全是黑衣蒙面打扮,我们伤亡惨重!”
郑有为眼睛猛然一睁,露出重重杀气,喝道:“什么?是什么打扮的人?”
血淋淋的大汉竭力报道:“是忍者打扮的人!有十余个,对我们突然袭击!我们仓促迎战,全组三十人,被他们砍死了一半!这些忍者打扮的家伙,却只让我们杀死了三个,伤了四五个,剩下的一溜烟向西边密林中跑了。郑会长,都怪属下无能!是属下轻敌了!”
郑有为沉声道:“能把湖南分舵的好手杀伤过半,还把你这个湖南第一刀手湖小刀伤成这样,看来日本人也不都是狗囊饭袋!你下去包扎,好好休息!”
血淋淋的汉子捶胸顿足,无比懊恼,跪地不起,嚷嚷着请郑会长赐死。
郑有为也不理他,挥了挥手,这血淋淋的汉子便让人拖了开去。
这几人刚走不远,又见七八人快步而来,打头的两人,一个是富贵公子打扮,另一个则是一个和尚。
那富贵公子急奔而来,扑通一声跪拜在郑有为身前,叫道:“爹爹!孩儿受火家俗事缠身,来晚了一刻,没能助爹爹一臂之力,请爹爹责罚。”
郑有为眼中一丝疼爱闪过,扶起此人,说道:“快起来吧,我的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委屈你了!”
这公子谦卑地应了声是,站起身来,四下看了几眼,兴奋地笑道:“爹爹,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有为的儿子,火王严烈的亲传弟子,火小邪的劲敌——郑则道。
而郑则道身旁站着的和尚,居然是与郑则道同入火家的苦灯和尚。
郑有为点头轻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苦灯和尚上前一步,念了声佛号,说道:“郑施主,好久不见了!”
郑有为对苦灯和尚很是客气,说道:“咳!苦灯师弟,就算你遁入空门,一心向佛,这里都是自己人,叫我声师哥也不要紧吧。”
苦灯和尚念道:“小僧还是叫你施主好一些。”
郑有为呵呵笑道:“无所谓,无所谓了!苦灯师弟,这三年来你辅佐小儿郑则道,辛苦了!”
苦灯和尚说道:“不辛苦不辛苦,郑则道年轻有为,已经远胜于我了。”
郑则道冲两人双双一拜,说道:“爹,苦灯师叔,咱们借一步说话。”
郑有为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则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躲躲闪闪的。”
郑则道恭敬地对身后几位大汉说道:“则道有三年多没见到爹爹,十分挂念,有几句私房话,想单独讲给爹和师叔听,各位舵主请勿见怪。”
众位舵主见郑则道如此谦让客气,一点没有架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纷纷说道:“不必多礼!少爷太客气了!三位请,三位请,这里由我们看护着!”
郑则道谢过众人,与郑有为、苦灯和尚缓步行开,走得远了,郑则道才说道:“爹!我是不得不防啊!故而出此下策!”
郑有为说道:“则道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郑则道说道:“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很担心水家的人早已渗透进了三眉会。”
郑有为微微一愣,说道:“水家?则道你快说说。”
郑则道说道:“自从我成了火家弟子,这三年来多与火家人接触,直到最近才与水王的女儿,名叫水妖儿的一个姑娘合作办事,在三宝镇监视各路枭雄打探净火谷的情况。蒙天垂青,水王竟有意将水妖儿许配于我,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若我能与水妖儿结为夫妻,水王必会多加照顾,算是得到水家的部分势力。”
郑有为喜道:“这不是很好吗?怎么水家会渗透进三眉会?”
郑则道说道:“就是因为我与水妖儿接触久了,才觉得水家非常可怕!那个水妖儿,性格变化莫测,时而温柔贤惠,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凶神恶煞,时而娇媚顽皮,好像随时都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水家人许多都是难以理解的怪物,比如有称为水家三蛇的人物,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神出鬼没,有如魂魄一样。而且据我所知,水家人以情报收集为重,非常善于潜伏渗透、易容乔装,眼线几乎遍布天下,好像天下没有什么事情,他们是掌握不到的。三眉会十多年前故意向御风神捕张四示弱,退出江湖,暗暗蓄势,蛰伏已久。这十多年间,多了许多成员,刚才的数位舵主,无不是这些年加入的,并非三眉会的老部下。以水家的本事,要想我们利用我们招兵买马的机会,在内部安插眼线,绝不是不可能的。”
郑有为说道:“水家知道我们要夺鼎,又能如何?难道会阻止我们?大明覆灭时,李自成以近万人的性命,炸烂了五行地宫,水家还不是袖手旁观,任由李自成抢了去?最后吴三桂盗鼎,将鼎献给了满人,五行世家谁也没有阻止过。这都是先皇亲口传下来的,不会有错。”
郑则道微微一笑,说道:“爹,如果孩子没有记错的话,大明覆灭时,鼎上的五行灯全部灭了,已是必失此鼎。那吴三桂有什么本事,能从如日中天的李自成手中把鼎盗出,满人为何取国号为大清?”
郑有为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则道,你是说,水家人亲自从李自成手中盗鼎,扶持了满清?”
郑则道说道:“很有这个可能!我是火王亲传弟子,火家人倒是隐隐约约说过,五行世家尽出江湖,就是天下大乱之时。意思也许是说,五行世家都有可能自择良君,亲自盗鼎。而且现在情况很明白,水家人在扶持蒋介石,火家人一直与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勾勾搭搭,土家人勉强跟着溥仪,兴许与日本人早有接触,这番迹象,难保地宫中的圣王鼎取出后,各家会不会动手。”
郑有为沉哼一声,说道:“则道,你说得有理!论杀人的本事,三眉会当仁不让,算是天下第一,可是论偷盗,我们是阻不住五行世家的。”
郑则道一鞠躬,说道:“爹,所以我回想起来,爹爹让我一定要进火家,成为火家的弟子,真是英明无比!我若能在火家站稳脚跟,甚至成为火王,那就有与水家、土家、木家、金家抗衡的实力了!苦灯师叔在火家博火堂,已是半个堂主,威望甚高,我在火家也是如鱼得水,已是火王严烈的代言人一样,而且九堂一法中的半数堂主,亦对我信赖有加。爹,火家看似强大,实际内乱不休,火王严烈更是毫无管理之能,对火家事不闻不问,行踪不定。只要我继续努力,加上有苦灯师叔内应,火家迟早会被我们控制住!皆时守得五行灯齐亮,光复大明江山,指日可待!”
郑有为忙道:“则道,这是你师叔的主意,并非我想出来的!没有你师叔早年出谋划策,三眉会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利好的局面。”
苦灯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并不多言。
郑则道看了苦灯和尚一眼,又说道:“我这三年来,由火王严烈亲传火家盗术,方知盗术博大精深,受益良多!小儿不才,自信我们得到鼎之后,不是谁想盗走,就能轻易盗走的!爹,我们毕竟还没有得到圣王鼎,一切的一切,都要小心啊。”
郑有为满意地说道:“则道!我的好孩子,从你出生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绝不是你爹我这样的蛮汉!有你和你师叔通盘考虑,简直是胜利在望啊,我真的太高兴了!”说着,郑有为狠狠拍了一下郑则道的肩头,满脸自豪的神态。
郑则道一跪在地,长声道:“爹!只要我们一拿到圣王鼎,请您立即打出大明旗号,黄袍加身,登基称帝!以示天下!我们数百年的心愿,终该得偿!”
“好!好!”郑有为兴奋得满面红光,赶忙将郑则道扶起。
郑则道站起,也是颇为兴奋,但他略略一稳,便又冷静下来,对苦灯和尚说道:“师叔!圣王鼎若是被人取出,想必会原路返回,从这里的洞口出来吧?”
苦灯和尚看了几眼,慢慢说道:“小僧盗遍无数皇室佛经、典籍、葬书查阅,就是为了追查五行地宫出入之法,虽说存世之言微乎其微,线索寥寥,但今天到了此地,乃是唯一存世的五行地宫之上,小僧一路看遍山势,终于能够确定一事。这五行地宫,无论哪朝哪代修建,都应该有一条专供五行贼王进出的秘道,将鼎放入和将鼎取出时,这条秘道都会打开,直通进宫入口,非常方便,根本不用从五行地宫中进出。取下鼎之时,就是秘道打开的时刻,同样,将鼎放回地宫时,也可以用特殊方法,将此秘道开启。不管是土家田问拿到,亦或是带着日本人进去的御风神捕拿到,哪怕是日本人拿到,都该明白可以走此秘道。所以,我们不用等在此处,留部分人在此,主力直接在入口附近等待便是!”
郑则道恍然大悟,笑道:“呵呵!竟是这样!这五大贼王还真会玩障眼法!自己省时省力,出入便捷,却让其他人在地宫中瞎摸乱撞,果然是贼心难测啊!精于算计!什么已经把五行地宫废掉,都是迷惑盗鼎之人用的。贼王就是贼王啊!很会投机取巧。”
苦灯和尚说道:“圣王鼎出宫之时,三眉会必有一场恶战,还请郑施主,刀下留情,不要过多杀戮。”
郑有为呵呵笑道:“苦灯师弟啊,我们是杀手,刀下留情还能叫杀手吗?当了一辈子的杀手了,这次杀个痛快以后,洗心革面,再说留情的话吧!”
苦灯和尚念道:“善哉善哉,若能以千百性命,换亿万苍生安乐,未尝不是善事。江山皆是血染,尽是一个杀字为先,盛世明君,谁不是脚踩尸骸,血染大江?杀戮既不能止,那就以最少之亡魂,换众生之久安吧。”
郑有为继续笑道:“师弟啊!我有时候真的糊涂了,你到底是真的皈依三宝了,还是装成了和尚?我看你对杀人这件事,比我还无情呢。”
苦灯和尚念道:“阿弥陀佛……随便郑施主怎么想,世间皆有因果,杀即是不杀,不杀即是杀。”
郑则道会意地说道:“盗即是不盗,不盗即是盗。”
郑有为拍了拍苦灯和尚的胳膊,说道:“好吧好吧,算我服了你了,苦灯师弟。”
火小邪他们正在十里纵横宫中苦苦前行,已经走了不知多久。
田问虽说在前面带路,却也是越走越慢,经常要在一个地方停留许久,才能做出往哪个洞口前进的决定。
十里纵横宫枯燥乏味之极,从一个洞口钻进去,走了一段,就能看到一间大屋子,上上下下遍布着多则近百,少则七八个洞口,而且每个洞口均有楼梯通达。看着千篇一律,少有变化,实际变化万千,茫茫无边,在这种地方行走,简直让人陷入无助无望的境地。
再走进一间大屋,田问终于站定,坐了下来,闭目休息,也不与众人说话。
众人也都累了,心烦气躁,这个鬼地方,虽不见杀人夺命的机关,但无边无际的迷宫洞穴,把人心头压抑得几乎喘不上起来,还不如在黑水荡魂宫让陷阱拖入水底,或者在火照日升宫让火球烤一烤,或者在锁龙铸世宫痛快地来上几刀,哪怕是青蔓桡虚宫让木媻追赶缠上几缠,都比这里值得怀念,好了百倍。
潘子气喘吁吁,四处张望一番,嘴里不停咒骂此处连点乐趣都没有,绕了房间一圈后,突然眼睛直了,指着一个洞口的墙壁上叫道:“大爷的啊!我就说怎么那么别扭!这是我做的记号!我们又走回来了!操他奶奶的啊!”
原来一个洞口的墙壁上,画着一直王八,又称之为土鳖,正是潘子的大作。
潘子在十里纵横宫里行走,手也没闲着,且不管有没有用,钻进洞口之前,都会在洞口飞快地画一只王八,王八背上驮着数字。潘子已经画到了二百三十三只,可眼前这只王八背上,却清楚地写着阿拉伯数字94。
潘子大叫道:“我已经画到二百三十三了啊!怎么回到九十四了啊!我们又绕回来了!妈妈的啊!这还有完没完了!田问,我要受不了了!这是你土家的地盘,怎么你还走错路啊!”
火小邪走了一路,也想不到任何好办法,也正心烦,不禁骂道:“潘子,你别嚷嚷了!烦不烦!”
潘子继续嚷嚷:“我也烦,我也烦,烦死了!这么多洞,看着就挠心啊,和心窝上被人挖了这么多洞一样!”
田问突然高喝一声,打断了潘子的话:“必然重复!”
潘子啊了一声,说道:“必然重复?”
田问高声道:“已是万幸!”
水媚儿在一旁无精打采地叹了声,说道:“意思是说走了二百多个洞口,只重复了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在平时,田问最多高喊两声,声音就会低沉下来,可是他一反常态,继续高声道:“正是如此!”
火小邪走上一步,问道:“田问大哥,那还会重复多少次。”
田问高声道:“无法计算!”
众人顿时一片默然,心头晦暗一片,田问说千次万次,都有个盼头,可他直接说无法计算,那就是说,永远在这里绕圈,都是非常可能的。
众人还不知道,田问其实比大家更加难受。这座十里纵横宫,田问不是不清楚,而是太清楚它的复杂程度。但十里纵横宫的解法是土家千年之谜,只有土王才能看到口诀,并按照口诀解开,其他人擅入,几乎是盲人摸象一样。眼下绕路回来,田问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要么现在就退出去,要么就困死在此地。田问是土家同修发丘、御岭两宗的才子,寻脉探道术的精深熟练程度,连土王也输他一筹。田问一路费尽心机,几乎使出了十二成的功力,却发现回到这个重复之地,乃是一个大劫灭之数、九龙盘尾之乱脉,再行一步,恐怕连退回都不可能了,全数人都有杀身之祸。
田问见是这种情景,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办法了,想自己毕生所学,如此无力,陷于此地寸步难行,简直心如刀割一般,纵使他性格再怎么沉默,也不由得嗓门高了起来。
水媚儿摇了摇头,悠悠然叹了口气,倒是平静地说道:“田问,那我们能退出去,重头再来一次吗?总不至于现在连退都退不回去了吧。”
田问闭着眼睛,长长地喘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略微冷静一些,沉声道:“我们退回。”说着一挺身就站了起来。
火小邪忙问道:“我们这就放弃了?”
田问沉声道:“只能如此。”
火小邪又问道:“还要再进来几次?有希望吗?”
田问摇头道:“没有。”
火小邪一听不乐意了,嚷道:“我们好不容易来这里了,就要走回头路?我们前进又能如何?”
田问说道:“前无生路!”
火小邪狠狠皱眉,绷紧了双唇,慢慢说道:“为什么前进没有生路?”
田问答道:“此地乃万劫!”
“什么意思?”火小邪哼道。
水媚儿一旁解释道:“就是说我们走到这里,虽说只重复了一次,仍然是一个万劫不复之地,一个死局。面对死局,只能退,不能进。”
田问点头称是,神色骤然一暗,居然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叹了一口气。
火小邪咬牙道:“这样么……”火小邪脑海里飞快地转了转,想起一事,便扭头叫道,“林婉!”
火小邪眼光寻去,却发现林婉抱着双肩,蹲在远处,全身竟在微微颤抖。林婉听火小邪叫她,勉强地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吃力地一笑,低声道:“我在……”
火小邪心头一惊,刚才大家一直被这里的气氛压抑着,还真没太注意林婉的情况。
火小邪连忙上前几步,问道:“林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林婉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低声道:“那木媻的毒,可能对我有些副作用,但我没事的,放心好了……嗯,火小邪,你是要问我什么事吗?”
田问、水媚儿、潘子、乔大乔二几人见林婉的确面色难看,也都围拢了过来。
林婉却有如受惊的小鹿一样,后退两步,说道:“我真的没事的,大家不要过来了。火小邪,你要问什么?快问吧,不用管我的。我真的没有事。”
众人虽说奇怪,但在药理、病状、毒性等方面,林婉乃是大行家,她说没事,还能怎么问她?
火小邪只好问道:“林婉,我记得你说过,木家是土家的天然克星,用裂山根在迷宫里生长,时间虽长,也能破解迷宫的。”
林婉低声道:“确实如此,可水媚儿姐姐也说了,如果耗时百年,根本就不是我们能用的办法。”
火小邪沉吟几声,说道:“我知道了。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有必要一试!”
潘子有气无力地说道:“火小邪,你要干什么?田问都说了前进大家会死,你打算弄一截裂山根,栽在这里?裂山根都死了啊。”
火小邪也不回答,看向田问,说道:“田问大哥,你这么能挖,我想在这里挖洞,打出另一条通道。”
田问猛然一凛,说道:“绝无可能!”
火小邪不依不饶追问道:“怎么不可能?”
田问眼睛都瞪大了,又是从未见过的紧张神态,高声道:“绝对不可!”
若在平时,田问这样强调某件事不能做,大家都会听了田问的,一路行来,莫不如此。可是今天,火小邪的牛劲也上来了,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个法子,不问个清楚绝不罢休。
火小邪顶着田问嚷道:“田问大哥,那你说个理由出来!”
田问呀的一声叫,跳开两步,蹲在地上,便用手刀在地上写了起来,下刀如飞。
众人围上去一看,只见田问在地上刻写道:“我现在还能辩明退出的方位,你若是挖掘,必会扰乱地宫气脉,死局上扰乱气脉,我们连退都退不出去了!这是土家十里纵横宫,我不尊法典擅入,已是死罪,我不想连累其他人。况且,我虽叛出了土家,不是土家人了,但让我在九龙盘尾局面下挖坑毁宫,是土家宗室大忌,就如同让我亲掘祖坟一样,我实在难以办到!”
田问写完,非常郑重地看向火小邪,那气势似乎在警告火小邪,绝不可妄动。
潘子见状,说道:“是啊是啊,连退都退不出去,那我们不就死在这里了?火小邪,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水媚儿也说道:“火小邪,田问都解释清楚了,我看在这里挖洞,不是个好办法。”
林婉低声道:“火小邪,是很危险啊,我们难以猜测出挖掘的后果。”
火小邪环视一周,突然轻蔑地一笑,盯着田问说道:“田问大哥,我没读过几年书,你的这些气脉啊,地穴啊,八卦风水啥的,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一句话说得好,叫置于死地而后生,这里不是死局吗?能有多死?万劫不复又能有多死?不就是死了一万次吗?你说我挖洞,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死定了,我不这么认为,你认为死定了,是因为你一直循规蹈矩,遵照土家的规矩行事,但土家的规矩就是真理了?玉皇大帝是神仙,神仙的规矩厉害吧,照样让孙悟空大闹了天宫。我是邪火,有人说我是五行之外,五行难容,我现在觉得挺好,因为我可以不按照规矩办事,什么规矩,我全部否定。田问大哥,你按土行学说,认为我们一挖就完了,你越这么认为,我越是想挖。死上加死,劫上加劫,万劫不够再来个一亿次劫,天皇老子定的规矩也怎么了?我就犟上了,不信跳不出乾坤圈。”
火小邪一席话,听得大家都愣住了,不知怎么反驳他才好。
田问慢慢说道:“话虽如此……可……”
火小邪哈哈一乐,笑道:“田问大哥,你找我这个邪火之人,让我帮你盗鼎。其实我有多大的本事,能盗鼎啊?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我自己都觉得你看高了我。你之所以找我帮忙,我是邪火之身很重要,也就是说我不在五行约束之内啊,所以能想出你觉得大不敬,大不违的法子。眼下这局面,土家说不行,水家、木家也是,潘子能解锁龙铸世宫,也算金家了,四家都觉得不行!嘿嘿,其实我若成了火家的人,我估计也要说不行。五行都说不行的事,我偏偏要说行,这个洞我一定要挖!一定要挖!你们可以先走,我自己留在这里挖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火小邪跳开来,指着潘子做记号的那个洞口,叫道:“我还偏偏要在这个重复的王八这里向下挖!”
田问沉声道:“我绝不会挖。”
水媚儿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火小邪,说道:“你想让大家死在一起吗?有趣啊!”
潘子嘀咕着说道:“火小邪,木家宫里你救了大家,你是想连本带利收回来啊。”
林婉低声道:“火小邪,你不走的话,我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在此的。”
火小邪哈哈笑道:“田问,你要走快走啊。”
田问哼了一声,居然一盘腿坐下,高声道:“但我,也不走。”
水媚儿嘻嘻连声娇笑,说道:“能死在一起,也算是有趣的事啊。火小邪,你挖就挖吧。”
潘子跟着嘻哈起来,叫道:“既然这样了,那我还能说啥!乔大、乔二,你们两个棒槌,跟我上去帮忙!”
乔大、乔二嗷的一声,齐齐应了,跟着潘子兴高采烈地冲上前,就要开始干活。
林婉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专心地看着火小邪,也盘腿坐下。
火小邪见了这个局面,心头说不出的高兴,又见乔大从背后抽出的两块铁板,乔二的尖爪手套,确是挖掘的好工具,更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天定。莫非乔大、乔二成为他的徒弟,就是为了今日的挖掘?
火小邪不禁叫道:“乔大、乔二,你们两个挖洞的本事怎么样?”
乔大嚷嚷道:“回火师父的话,我和二子有自信,咱们这群人里,除了田问师傅,就是我和二子最擅长挖洞了。这本事跟着两位师父,一直用不太上,回东北老林子才行。”
乔二也哼唧道:“我们两个在东北老林子里,不是砍树就是挖洞,熟得不能再熟了。我和大西瓜,闭着眼睛都能挖出一个直溜溜的深坑。”
火小邪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天意!来,就这个位置,我们向下挖!”火小邪一指脚下,正是潘子刻王八的洞口前方。
“好咧!”乔大、乔二喝了声,立即开工。火小邪、潘子在一旁协助,也忙得不亦乐乎。
田问静静地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小邪他们,低声道:“真是天意?”
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四人一通猛干,乔大力大无穷,两面大铁板如同两把大铁锹,挥得呼呼生风。乔二戴着尖爪钩,倒吊在洞内,专门挠开地下土石坚硬之处,以便乔大下铲。这两人的配合真是极为默契,连言语交流也不用,眼见着越挖越深。
火小邪、潘子最开始还能帮上点忙,坑挖得深了,两人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负责将洞口的土石移开。
乔大挖下去一个身位,坑就已近两米,再铲了几铁板,乔大忽然叫道:“两位师父,下面好像空的啊!”
火小邪一喜,叫道:“小心啦!别掉下去了!”
乔大又是几铲,只听得扑哧一声,铁板直插下去。乔大一使劲,就揭开一大块土石,果然露出了一个大洞,已是把这个地宫上下两层挖通了。乔二个头小,一哧溜半个身子就钻下去,看了几眼后,探出身子,乐的大叫:“通了,通了!下面是一个好大的房间!我们在屋顶上咧!一点不高,可以直接跳下去。”
火小邪喝了声好,叫道:“乔二,你先下去接应着!乔大,你扩大洞口,我们随后下来。”
乔二翻身钻了下去,乔大又是几铲,哗啦啦将泥土全部捅下去,很快就开出了一个足够众人钻下去的大洞。
火小邪见事已如此,便起身招呼田问、林婉、水媚儿三人过来。
田问竟快行一步,第一个赶来,默默地看了火小邪一眼,便跳入坑中,几个支撑,便跳入了下面一层。
众人依次从洞口下来,略一打量,便发现这是一个大房间最上一层的过道之处,这过道连着许多楼梯、洞口,十分宽大。而房间里所有布局,与他们下来的那个房间并无二致,依旧是土石结构,分为几层,数十个洞口,有台阶彼此相连。
潘子一个一个洞口跑了一圈,打量一番,高声叫道:“没有我做过的记号啊!这是一个新房间啊!天啊,我们是不是走运了啊!”
田问三跳两跳,从高处下来,快步走到房间中央,盘坐在地,沉声道:“你们继续!”
潘子不解地问道:“田问啊,你不看看往哪里走吗?”
田问说道:“无路可走。”
火小邪呵呵一笑,问道:“田问大哥,是连退路也没有了吗?”
田问说道:“是!死劫难返!”
火小邪喝道:“好,那我们就是死定了对不对!一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了吧!”
田问答道:“正是!”
火小邪点了点头,冲乔大、乔二叫道:“乔大、乔二,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乔大、乔二连忙叫道:“不用不用,刚才那个小洞,没花多大力气。我们还能一口气开十几个呢!”
火小邪说道:“好!我们现在换个方式,横着挖!乔大、乔二、潘子,你们随我进洞,碰到的第一个转弯处,我们不转弯,直直地挖向前方!我倒想看看,彼此不相连的两条通道之间,能有多厚!”
水媚儿上前一步,说道:“火小邪,你可要想想,我们刚才走了二百多条通道,每条通道里面都是乱如蛛网,四通八达,或高或低,岔路无数,若没有田问带路,可能我们连现在这样的房间都到不了。这么复杂的迷宫,就算两条不相关的通道相连,能有用吗?”
火小邪轻轻一笑,说道:“水媚儿,你难道认为用我这种笨办法,真能破解十里纵横宫?”
水媚儿倒是愣了,说道:“哎呀,你没有办法?那你不是完全在胡来吗?”
火小邪摇了摇手,说道:“最后破解十里纵横宫,还是要靠田问,我一通乱来,置于无法再复加的死地之后,死得不能再死了。哈哈,田问也许又能找到前进的方向了,哪怕是微乎其微,都可能逐渐越来越亮。我在奉天当小毛贼的时候,天黑偷东西,常听同行说,什么时候天最黑?就是天马上要亮的那一会儿。”
水媚儿啊了一声,露出娇媚的笑容,说道:“火小邪,你居然能从这些小偷小摸的常识中,领悟到这些道理,还用在破解土家的十里纵横宫。真是不简单啊!你说的一些道理,并不深奥,只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五行世家的人,就是没有想到呢?”
火小邪说道:“过奖了,我也是因为信任田问有这个本事,才会这样想……也许,是你们五行世家的人,拥有的东西太多,得到的东西太多,结果顾虑的东西也太多了吧,不是你们不想,而是不敢去想,就算已经想到了,也不敢去干。而我没有任何约束,烂命一条,本事低微,活到现在,没什么时候顺利过,不玩命地努力挣扎,根本就活不下去。我以前总幻想着有些好事从天而降,让我也能轻松点,却发现每次似乎好事临头,还来不及高兴呢,就更加倒霉透顶。呵呵,既然这样了,如果还不敢想不敢干,那我活着到底还有啥意思。”
火小邪再不多说,四处看了看,拣了个最近的洞口,一挥手,招呼着乔大、乔二、潘子三人钻了进去。
水媚儿看着火小邪他们快步离去的背影,回想起火小邪说的话,倒是有些呆住了,缓缓地靠着墙壁,低头不语。
火小邪、潘子、乔大、乔二一通乱挖,虽说深浅不同,还真让他们挖通了七八处。先开始田问还能每次挖通之后,自行行走,而越到后来,田问的反应却越发奇怪,他行动逐渐笨拙,动作简直慢如蜗牛。众人不知是怎么回事,问了田问几次,田问既不回答,也无表示。
第八处洞口被挖开后,现出一个不大的房间,火小邪、水媚儿进入打探,可是刚刚入内,还没看清地形,就觉得四周空气飞速消失,好像这里乃是真空一般。地宫里空气本就稀薄,呼吸费力,立即使人感觉到窒息之苦。不仅如此,洞口外的空气也被迅速吸入,呼呼风响,好像有一种无形之力,要将一切空气吸尽。
火小邪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前方乃是没有空气的地界,绝对不能前进,赶忙和水媚儿从洞口退出,召集众人,玩命地把洞口堵死,这才躲过一劫。
众人撤出洞口,水媚儿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危险,刚才那个洞穴里面是没有空气的,不仅没有空气,还会把进入的空气全部吸走。若不是我们及时堵住,难保附近一带会不会被吸成真空。”
火小邪长喘几声,连连擦汗,说道:“确实危险!”
火小邪站起身来,寻找田问,想问问他有何解,谁知见到田问时,田问盘坐在地,动也不动,好似人被灌入了铅水,僵硬了一样。火小邪连声呼喊,甚至用手推摇,田问只是半睁着眼睛,毫无反应。水媚儿、潘子等人觉得不对劲,也都围拢上来。众人一番试探,田问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可是如同死了一样,无论怎么呼唤,都石头一样稳坐不动。
火小邪不知为何田问如此,只好请林婉来看。
林婉从进了土家地宫后,精神一直不好,脸色发白,像是得了重病。但林婉就算不适,她也不肯具体解释,见田问古怪,林婉还是打起精神替田问号了号脉。
林婉在田问身上试了几试,半晌后才低声道:“田问这是一种入定的状态,他的意识并未丧失,但所有感觉都凝于别处。”
火小邪惊道:“什么?那他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多久?”
林婉低声说道:“不知道,这种入定的状态非常地深,除非田问自己决定醒来,或者他感觉到了能让他醒来的东西,否则我们是唤不醒他的。”
水媚儿凑过一步,说道:“林婉,土家四门宗主里的发丘神官,传说会以入定的方式,神游四方、入地穿山,找寻难以探寻的隐秘之物,莫非田问已经魂魄离体了?”
林婉低声道:“佛道之人号称能元神出窍,遨游宇内,可这些事情,并没有依据证实,都是人云亦云。发丘神官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家搞不清楚,但我从医理上推解,田问很可能是强行把所有感觉收归一线,想在这片万死之地,发现一点离开的线索。”
火小邪说道:“田问是在找出路?”
林婉说道:“极可能是,如果田问感觉不到线索,也许他会永远如此,直到肌体衰竭而亡。”
水媚儿说道:“看来田问是想用自己的命,押火小邪能赢。”
众人一片沉默,都看着田问发呆。
半晌之后,火小邪才站起身来,说道:“田问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帮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火小邪上前一步,将田问拦腰扶起,驮在肩头,说道,“我带着田问,我们继续走!挖下一处!”
火小邪他们忘了到底挖开过多个洞穴,也忘了闯入过多少真空之地,没有白天黑夜,也没有时间。食物和水都吃完了,已经弹尽粮绝,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直到最后,潘子、乔大、乔二,甚至水媚儿、林婉,都再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瘫坐一旁,仅剩火小邪红着眼睛,依旧用猎炎刀一刀一刀地向下挖掘着。
潘子无力地说道:“火小邪,不行了,我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也不要挖了,休息一会儿吧。”
火小邪并不回答,只是一刀又一刀地挖着。
乔大、乔二挣扎着站起,可刚站起来,又重重地跌倒在地,他们两个已经连举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媚儿靠着墙壁,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说道:“火小邪,算了吧,你已经努力过了。”
林婉哀声道:“火小邪,你再挖下去,会累死的。”
火小邪依旧没有说话,但他也觉得手中的猎炎刀几乎有千斤重,每次举起都异常吃力。火小邪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落马客栈的一幕,为了把严景天他们从深坑中救出,他和水妖儿在地下挖掘,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甚至有些细小的画面,也都历历在目……
“有时候觉得,要是这世界上容不下我了,再也没有我能立足之地,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就像这个地道里面这样的,抱着我心爱的小妞,那小妞也如我爱她一样爱我,就这样慢慢一起死了也挺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应该,应该是真的吧。”
“什么叫应该!”
火小邪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水媚儿脸上,水媚儿正一眨不眨地端详着他,眼神中变化不定,似有百种深情又似有千般无奈,如天际浮云一样翻滚难测,可火小邪数不清、看不明,虽觉得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火小邪重重地喘着气,暗念一句:“你不是水妖儿。”火小邪避过水媚儿的眼神,竟将目光投向林婉,林婉也正看着火小邪。林婉略略躲了一下火小邪的目光,却又慢慢地转过脸,眼中万千温柔柔情似水,再不避让,与火小邪久久的对视着。
水媚儿见了此景,微微皱眉,头一低,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眼中突然泛出层层杀机,如同黑云遮天、阴暗无明,让人看了一片寒意。水媚儿手腕在身后一抖,随即一把小刀已经从袖口滑入掌心。
火小邪、林婉浑然不觉水媚儿有异,仍是无言无语地痴痴对视。
火小邪突然哈哈无声地轻笑两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喃喃道:“对不起,我已经到极限了。”说着,身子一软,双眼翻白,就要向后躺落。
可火小邪刚要滚到在地,一股大力涌来,有人托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扶住。火小邪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侧眼一看,扶住自己的人,竟是田问!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顺着田问的力道,坐直了身子。
田问不等火小邪说话,已经开口说道:“做得好!”
众人见田问突然无声无息地恢复过来,都是大为吃惊,潘子、乔大、乔二三人更是张了嘴,啊啊啊不知说什么才好。
田问手一压,止住大家说话,啪的站直了身子,噌噌两响,两把月牙形的怪异挖掘工具已经持在手中。田问左右一看,身手矫健地跳开几步,来到与众人相隔七八步之外,双臂一插,两把刀直没墙中。
田问若要挖墙,身子几乎和陀螺一样旋转着,土石飞溅着四下散开,人也跟着向墙内钻入。这种挖掘的速度,简直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用片刻工夫,田问已经钻入墙内,又听墙内当当当连声做响,田问抱着一个石球,一跃而出。
田问手中的石球,约有香瓜大小,两拳刚刚好能够团住,黑灰两色,凹凸不平,并没有特殊之处。
田问拿着石球,稳步走回大家面前,木纳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憨憨的笑容,说道:“定宫石!大幸!”
众人见田问这种表情,又从墙内取出一个古怪的石球,本已阴冷绝望的心境中都腾出炽烈的希望,一股子劲头涌起,纷纷围拢在田问身边。
田问当然要好好一番解释!又是写,又是比划。
依田问所说,这定宫石,是十里纵横宫颇为关键的物件,一共十八颗,是修建地宫时,土家锁定方位之物。定宫石埋在哪里,修完地宫后,连土王亲临都找不到,可谓十里纵横宫比破宫口诀更为难以获得的东西。一旦有了定宫石在手,以田问之能,无异于多了一个天然的指路明灯,功效比破宫口诀更为强大。一石在手,田问只需五成的探脉寻道功力,就能找到其他定宫石,十八颗定宫石找齐,就能通达中央之地,即是破宫。
田问用发丘术入定,本是想集中所有意识、感觉,拼死在万无生机之处,以求发现一点气脉线索,而线索是什么形式,田问入定时根本就不知道。谁想火小邪他们连番努力,战至瘫倒的时刻,虽说破不了宫,但这番惊扰,搅乱了十里纵横宫的地脉之气,定宫石的位置依稀脱出,让田问于入定之中,得以发现。田问哪里肯放过,霎那间就恢复了神智!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连田问都不敢相信,居然得到了土王也难寻到的定宫石。
田问只有一个担忧,就是挖出了定宫石,诚然是好事,但十里纵横宫会不会因此土崩瓦解、大门洞开,还是浑然无事,则没有任何史料可查,难以估计后果。
可田问也顾不了这些后果,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动作有时候还是会透露他内心的狂喜。田问双手抓着火小邪的肩头,前后不断摇晃,简直要把火小邪摇到散架,嘴里一个劲地重复:“死地后生!”
在天最黑的时刻,就是天亮的时刻,熬过最深的黑暗之后,光明来得是如此的快,如此的夺目。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愿意像火小邪这样去做,又有多少人理解这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呢?
田问持定宫珠在手,就显得游刃有余,众人打起精神,彼此扶持,随着田问走了一段,迈入一个不大的山洞,再不是枯燥乏味的房间形状,而是一个真正的山洞。更让人惊喜的是,山洞中央,一湾清泉汩汩冒出,积成一个小潭,清可见底。山洞地面、墙壁上,更有无数青苔、蔓草,肥大的根块露出地面,数不胜数。
田问环顾一周,如同主人招呼来客一般,朗声道:“请大家休息!”
众人一片欢呼!潘子、乔大、乔二连滚带爬冲到潭边,大口就喝,狂呼过瘾。
什么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苦尽甘来,众人无不深切地明白!天下还有比此时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此时,在地面上的日本人营地,已是午时。
特特特特,连声蹄响,由远至近而来,乃是两骑日本人的探子。
这两人骑马飞奔至寨门前,左右一看,都十分诧异,怎么左右都不见一个人?这两人正在犹豫是不是进去,只听路边草丛里唰唰作响,回头一看,已有两个系黄丝带的刀手闪电般地跳出,一人负责一个,将两人拽下马来。咔嚓两声,均是手起刀落,结果了这两个探子的性命。
紧接着又有数个系黄丝带的大汉跳出,手脚麻利地将尸体拖走,把马匹赶往一边。同时还有人用泥沙,将路面上的血迹掩盖住。
尸体被丢入路边的沟渠中,沟渠中早已是尸横遍地。
有大汉奔入寨内,寻到一直随从着郑有为的三眉会舵主冯仑,报道:“冯舵主,又杀了两个探子。”
冯仑说道:“紧守寨门,非我族类靠近,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杀掉。”
大汉应了声是,赶忙退下一旁。
这个时候,日本人的营地里,只剩三眉会冯仑的东北分舵共计三十余个杀手,郑有为带着大部队,已经随同苦灯和尚,去找秘道的出口了。之所以冯仑他们留在这里,乃是郑则道提议,因为整个营地,数百号日本人和几十个中国劳工,全被杀光,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为防建昌城里日本人的后援部队察觉,赶来添乱,所以由三眉会的资深成员冯仑带人守着寨门,见人就杀,以拖延让外界知晓的时间。
冯仑正踌躇满志,四下巡视之时,又有大汉飞奔来报:“冯舵主,从日本人挖的深坑中,找到一个人!受伤颇重,神智不清,可能是从洞底爬上来的,看服装打扮,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劳工,似乎是奉天张四旗下的钩子兵。人还是活的!属下不敢造次,还请冯舵主前去查看!”
冯仑一惊,说道:“从洞里爬出来的?钩子兵?快带我去。”
大汉应了,赶忙在前引路。
冯仑赶到洞口,果然见两个手下,正七手八脚将一个血淋淋的人扛出,捆结实了放于一旁。冯仑上前一步,蹲在此人身旁,细细打量一番。只见这人双臂扎着绷带,血染半边身子,已是精疲力竭,但他紧咬着牙关,一双眼睛,仍然狠狠地瞪着。
冯仑一看这人胸前绣着的盘云,明白这就是钩子兵的装束,可钩子兵素来一起行动,颇为神勇,怎么落到如此下场?
冯仑问道:“小子,你是张四手下的钩子兵?”
躺在地上的这人,就是御风神捕唯一存活下来的钩渐。钩渐舍了张四爷、周先生和一众兄弟的尸身,一路急奔退回,片刻不愿停留。可他急怒攻心,满腹悲苦,又失血过多,全凭信念支撑,等他玩命地沿绳索攀回地面,已是油尽灯枯,再也无力反抗,两三招就被三眉会的杀手擒获。钩渐心中苦啊,怎么刚上到地面,碰到的居然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且一个个看着满脸杀气,莫非日本人的营地中有强敌入侵?
钩渐咬牙道:“正是!你又是谁!放开我!”
冯仑呵呵冷笑,说道:“骨头很硬嘛,身子这么虚弱,口气还不小,算是条汉子。我是什么人,不用告诉你。”
钩渐哼道:“这位好汉,我与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还请你放开我。”
冯仑嘿嘿一笑,手一甩,一把剔骨尖刀抵住了钩渐的咽喉,骂道:“既然被我抓住了,哪能说放就放?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地回答我,不能说错了半个字,我再考虑能不能放你。”
钩渐哈哈哈笑了三声,骂道:“你要放便放要问就问,钩子兵纵横江湖百余年,从不与人讨价还价,你要想用这种手段威胁我,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冯仑一撇嘴,目露凶光,骂道:“什么狗屁钩子兵,纵横百年,你们算个锤子!当老子不知道你是御风神捕吗?一群满清的狗奴才!落在我们手上,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想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吗?我可是割人肉的好手,保证三千刀下去,你还是活得滋润。”
冯仑说着,手上尖刀一晃,就刺破了钩渐的皮肉,竟要当场割下钩渐的一块肉。
钩渐厉声道:“好!来得好!三千刀我要喊半个疼字,我就跟你姓!麻利点,三千刀不够,来一万刀!”
冯仑暗哼,看你小子能有多硬!手中刀就要发力。
“冯舵主且慢!让我问一问他。”有人朗声叫道。
冯仑一愣,忙一回头,正看见郑则道快步而来。冯仑赶忙站起,躬身拜道:“少爷!你怎么回来了?”冯仑当然不知,郑则道早就来到这里,一直藏在暗处,看冯仑审问,直到冯仑要动刀了,他才及时出现。
郑则道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爹他们已经找到了秘道出口,我转回来看看,随便叫你们过去。哦,冯舵主,地上躺着的那人,好像是御风神捕中的一个?他怎么在这里?”
冯仑赶忙把事情的原委与郑则道说了。
郑则道细细听完,说道:“冯舵主,御风神捕对三眉会有恩,你可不能乱来。”
钩渐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跟随张四爷、周先生多年,听他们说过,十几年前是张四爷一封信,才把三眉会劝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了,三眉会消声灭迹,怎么今天出现在这里?
钩渐上下打量了一番郑则道,这个翩翩公子,看着很是和气,依稀眼熟,却无法想起在哪里见过。
郑则道瞟见钩渐注意着自己,赶忙来到钩渐身边,低喝道:“快放了这位英雄!”
两旁大汉听郑则道发令,立即将钩渐解开。
郑则道不顾钩渐身上肮脏,亲自把钩渐扶起,情真意切地问道:“这位英雄,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快,我扶你去一旁休息,包扎一下。”
钩渐吃软不吃硬,一上来就被郑则道唬住。郑则道模样气质很是顺眼,而且嘘寒问暖,正切中钩渐软肋。钩渐再怎么强横,这个时候也发作不起来,竟觉得运气不错,大难不死,能碰上这位好心的公子。
钩渐客气两句,推辞不得,让郑则道等人搀扶到阴凉处坐下。郑则道命人取来食物净水药膏等,让冯仑等人退去,独自伺候着钩渐,非常耐心,绝无厌烦之色。郑则道同时在一旁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郑有为的儿子,姓郑名则道,从小就听父亲讲御风神捕的威风以及恩情,不仅佩服,而且总想着找机会报答。钩渐落魄到这种程度,不由得信了郑则道所说。
郑则道见钩渐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才小心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名震天下的御风神捕,会留下你一人在此?”
钩渐看着郑则道诚恳的眼神,回想起御风神捕尽折于地宫之内,心头一酸,叹道:“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御风神捕,只剩我一个人了……”
郑则道大为吃惊地说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钩渐低声道:“是的,我们遭遇了劲敌,是忍者……”
郑则道眉头紧锁,心想回来再看看果然是对的,入地宫盗鼎的日本人中,张四爷他们顶多是探路的狗,后面隐藏着的,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郑则道打好算盘,今天既然让他捡到了这个活着的钩渐,一定要把情报全部挖出来。
两人不断低语,钩渐受郑则道言语激励,不由自主地,将地宫中所遭遇的一切,倾囊相告。
……
一个时辰过后,郑则道安排手下替钩渐备好快马,亲自将钩渐送出寨门。钩渐依依惜别,说出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发誓重建御风神捕后,只要郑则道开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钩渐快马扬鞭,眨眼跑了个没影。
冯仑很不服气,走出来对郑则道抱怨:“少爷!三眉会是故意借御风神捕的名头退出江湖,什么时候对我们有恩了?我实在想不通,御风神捕就这根独苗了,留着还不如杀了,他出去以后要是乱说,岂不是糟糕。”
郑则道呵呵一笑,说道:“冯舵主,御风神捕毕竟是白道上的领军人物之一,比三眉会有威望多了,虽只剩一人,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钩渐这个人,心直口快,嫉恶如仇,口风甚严,但他眼光不长远,更不懂何为政治,乃是绝好的利用对象。放心吧,他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我们杀了数百个日本人,他听到还大呼过瘾呢。我们注定与日本人为敌,他同样也是!我们若能得回大明天下,光靠黑道、贼道还不行,有失风度,台面上不好看,所以仍然需要御风神捕这样极为正面的角色,为我们摇旗呐喊。呵呵,说到底,我要的只是御风神捕的名头罢了,冯舵主,你明白了吗?”
冯仑听得目瞪口呆,哎呀赞叹声,连忙抱拳向郑则道拜道:“少爷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有少爷在,何愁三眉会翻不了身,何愁不能光复大明!”
郑则道笑道:“窃珠者诛,窃国者候,哪个帝王的天下,不是偷来的呢?我也是从五行世家学到这些做盗贼的道理的。呵呵,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还差得远呢。”
冯仑更是佩服,长鞠不愿起身。
郑则道扶起冯仑,严肃地说道:“冯舵主,咱们这就把此地舍掉,尽快与我父亲会合,补充实力。圣王鼎出宫时,将有一场大战,很可能对手是日本忍军。刚才根据钩渐的描述,这些日本忍者应属于故弄玄虚,专门藏身在暗处突然袭击的那种,而且擅长使刀大力劈砍,非常辣手!我已有对策,但此战凶险难测,我们要以命相搏!不得有失!”
冯仑正色道:“少爷放心,我们早有舍生取义的准备!一战到死,不死不休,死而后已!”
郑则道说道:“好!那我们快走吧!”
这片硕大的营地前,人影闪动,很快走了个精光,仅留下一个血污横流的死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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