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谢绾之墓
斐玉珩接过玉锁,拢入自己袖中。
微微颤抖的袖角,泄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可以自私一点吗?
就一点。
将此物据为己有。
手上明明带着冰冷的手套,可玉锁上的暖意却透过掌心,蔓延至心脏深处。
不是说时间能将人的感情淡忘吗?
为何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以为转瞬即逝的怦然心动,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日出夜落之间,刻在心上最脆弱的地方,再无法释怀。
道狭路长,马车幽幽前行。
……
半月光阴一闪而逝。
谢绾到荆州城已七日了。
荆州城山水依傍水,风景秀丽,整座城池不似京城那样四通八达,方方正正,反而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飞鹰一般,东西宽长,南北狭窄,沟壑纵连、水域通达。
周朝的皇宫是在原先莽山行宫的基础上,改制而成。
富丽堂皇之中,带着楚中特有的仪制和风情。
斐玉珩为谢绾在江边腾出了一间宅院。
宅院地势高幽,建了三层,倚栏时能看到远处奔流不息的楚江水。
自她进荆州后,江边便越来越热闹了。
扶摇长公主大婚将至,婚礼筹备的仪程也传了出来,到时候婚礼并不在皇宫举办,而是按照荆州城古老的习俗,沿江做流水婚礼。
大婚当日,婚船自上游一路顺流而下,竹筏开路,江歌做景,不再另行设宴摆席,而是将所有富余出来的银钱,换做铜钱和果糕。
喜钱撒给江边的百姓,果糕则散入水中,喂养江水里的生灵。
周朝的百姓之间,李沁儿的风评本就不错,这大婚之日的安排一出,民间更是沸腾热议,赞叹公主仁爱、宽厚、爱民如子。
大婚之日,不仅有喜钱和果食领,还会有龙舟和鼓歌助阵,到时候一番盛景,人人都要挤破了头去围观。
这几日,百姓们开始陆陆续续在江边蹲点,寻找最合适的观礼位置和角度。
眼明心亮的商人们,也抓住这难得的商机,开始在江边几个地势高盛的地方摆摊、售卖彩绳、香囊还有花生桂圆诸种吃食,生意兴隆。
有了卖吃的,便有了其他摆摊者,百姓们口口相传,江边愈发热闹起来。
及至大婚前一日,荆州城已人潮如织,人声鼎沸、繁华盛景,百年所不能及。
谢绾也换上了亮色的红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江岸上嬉戏玩闹的童男童女,眼底是真诚的祝福和喜悦。
在京城时,总觉得头顶似乎压着一座大山,重若千钧,呼吸都困难。
而在荆州,看着这般皇室与民同乐的情景,她才真切感受到了生活的温馨和美好。
沁儿与玉珩多年守护,终于得成眷侣,惟愿他们二人能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手边,摆着一壶清酒,用雕成仙鹤的木瓶装着。
她抬起瓶口,将瓶中之酒一饮而尽,眸光渐渐清明。
那些蕴藏于胸口的情绪,随着这杯酒下肚,再次消失……
她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每回都是这样,她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淡薄了,人也越来越淡漠。
情绪涌动不过瞬间,心脏便冷下来。
疏淡的眸光缓缓流转,落在江上那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船只上时,眸光微凝。
这是——
……
李承赫微服私行的銮驾一路行至崆峒山,才停了下来。
崆峒山下,一汪流水丛丛,沿着山脉婉转而下。
流水之上,是各式各样的莲花灯,将这幽冷的流水点成瑰丽变幻的姿态。
一个扎着双环髻的七八岁的幼女,抱着一盏白色的、纸做的莲花灯,从巷道之上跌跌撞撞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一边追她,一边担忧地唤道。
“快到水边了,妞妞你跑慢一点。”
小姑娘咯咯笑着,抱着莲花灯,不知忧愁地回头道,“娘,爹爹在水里估计已等不及了,我得快点给他送过去呀,说不定莲花灯的烛火一照,睡着的爹爹就能醒了呢。”
“您不是说,爹爹在水里睡着了么……”
身后跟着的妇人闻言,心中一痛,眼底闪过一抹哀色,还要说什么,突然看到远处停在溪岸边的黑色马车,眼底闪过一抹惧色。
几步冲过去,抱住女儿不让他乱动,而后惊惧地看着那黑色车架。
车帘微掀。
一双幽暗、狭长、带着说不出来的威严的凤眸,淡淡掠过。
犹如一把冰刀,在后背横刮而过。
妇人知道这是来了惹不起、得罪不起的贵人,不敢多留,抱着女儿匆匆离开此地。
那原本捏在小姑娘手中的莲花灯,也骤然跌落在地面上,明明灭灭……
“娘,我的灯……”
小姑娘伸手想要去捡,却被狠狠打了一下手腕。
妇人堵住她的嘴,怕她的任何声动都会引起贵人的不满,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祸,让这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再遭灭顶之灾……
很快,母女俩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李承赫眉头微皱,下了马车。
他走到那跌落的莲花灯前,捡起,搁在掌心仔细打量。
莲花灯中央,稚嫩的笔触写着一张字条。
愿爹爹长安乐、永宁康。
笔迹稚嫩,有好几处错了笔画的,执笔之人,手指不稳,字迹写的歪歪扭扭、哆哆嗦嗦的。
应该出自刚才的小姑娘之手。
李承赫捏着手中透明的莲花灯,走到流水之边,将莲花灯放归水面。
灯如流水,明灭变幻。
越千在一旁解释道,“陛下,今日是中元节,这些莲花灯是本地村民投放的,为往生的亲人超度祈福,求他们早脱玄冥、早日得乐。”
中元节吗?
李承赫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原本不准备停留的。
他答应过黄道长,此生不再涉足崆峒山。
可看到这放灯祈福的一幕,那尘封许久的心脏,又难免颤动。
绾儿,便是在此处安眠。
今日中元节,他正逢路过此处,若不去她坟前祭拜,他这车驾实在没有办法南行。
“去寻一寻吧。”
李承赫淡声吩咐,“黄道长与她有些交情,必然会为她立一处衣冠冢。”
“遵命!”
……
到傍晚时,越千回来复命。
“陛下,黄道长外出云游去了,道观之中只有一位负责洒扫供香的老妇,属下问了那老妇,寻到了谢姑娘的衣冠冢,与您所料一致,就在后山。”
闭目养神的李承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脏处涌动的痛色,骤然抬眸,眸中暗芒凌然。
“带朕过去。”
……
半山腰处。
山石掩映的矮坡之后,一处山脉交杂的地界之中,立了一座孤坟。
手刻的墓碑立在孤坟之上。
谢绾之墓四个字,像一把钢刀,刺在了李承赫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心脏之上。
几乎在看到那四个字的瞬间,他的喉间便有血腥涌动,以手做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才勉强压下那血腥之气。
他足下踉跄,身形略有不稳。
一旁的越千看出了他的异常,急忙命身旁的侍卫退后,自己也跟着离开这片区域,留李承赫一人,直面那孤坟。
山风冷峭。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偶然传来一声鸦鸣。
李承赫双膝一软,跪在了谢绾的坟前。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指尖摩挲着那近在咫尺的墓碑,一点一点在上面刻画她的名字。
心脏疼的似刀刃在其中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让他几欲窒息的痛。
他嘴唇喃喃,挣扎许久,还是没能叫出她的名字。
不敢叫、不配叫。
她是被他害死的啊。
所以坐拥天下有什么用,所以皇权在握又如何?他登基之后,朝权尽揽,本可以挥兵南下,早早收了周朝和漠北的残军。
可他迟迟未动。
因为没有必要。
心爱之人亡故、带走了他所有在凡世的欲望,天下三分又如何,天下一统又如何?
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如今唯一的指望,是将李乾养大成人,将周国与漠北交到他的手中,做他的磨刀石,等他成长起来彻底掌权的那一天,他便可以再无留恋的离开了。
风,吹动落叶打在墓碑上,盖住了谢绾两字。
李承赫抬手抚去那枯叶,眼底尽是悲凉。
只是。
绾儿应该不会在黄泉路上等他了。
她一定恨死他了,早早喝了孟婆汤,生生世世都不愿与他再逢!
李承赫手撑着地面,用惨笑来维持他最后的体面,伏跪在地,恍若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狼狈的野狗。
只是手,触碰到松软的孤坟时,他忽然发现一个事实。
那墓碑之上,刻了一行小字。
兆润七年立。
兆润是他的国号。
兆润元年,他登基为帝。
兆润二年,他立李乾为太子。
兆润七年,是一年前了。
绾儿不是兆润元年产子时去世的吗?为何墓碑却是一年前才立?
他不可置信地清扫着墓碑之上的尘土,在墓碑最下方,看到了刻碑人留下的痕迹。
崆峒山、黄鹤立。
底下,还画了一个太极图。
这是黄道长所立坟墓
哧啦——
李承赫猛地站起身来,一个疯狂的念头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盘旋不止。
七年前,绾儿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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