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么多孩子


冲到船尾时,侍卫纷纷让路。

李乾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栏杆上指甲的抓痕。

他快步走过去,手指往栏杆下一抓,抓住一缕散碎的衣角。

金缕勾成的暗线,是父皇常用的衣料。

李乾眼前一黑。

所以,父皇和谢绾一起落水了?

跟来的血三也看到了那衣角,惊呼一声,“殿,殿下!陛下难不成落水了?”

李乾狠狠给了他一脚,面色愈发铁青。

嚷什么嚷,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血三猛地噤声,忍住膝盖处的疼痛,艰难地开口。

“殿,殿下……”

“咱们是调转船头回去寻人,还是……”

李乾没有搭理他,而是质问昨夜值守的侍卫。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此处无人的?”

侍卫伏跪在地,吓得脸色发白,“回,回太子,子时才敢过来巡查,此处空无一人,属下以为陛下回去休息了,不敢过多打探陛下的行踪,这才耽搁……”

船日行百里,一个时辰差不多十公里,算算时间,若父皇与谢绾当真落水的话,与他们的位置已相隔几十公里……

蠢货!

李乾越想越生气,转身离开,去了关押越千的船舱中。

舱门大开,盘腿打坐的越千看见面色难看的李乾,立刻起身行礼。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意外?刚才还有人来属下这里搜查。”

“难道进了贼?!”

“不是。”

李乾深吸一口气,看着缠在越千发上的蜘蛛网,觉得满船上下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到底谁才是孩子啊!

“父皇和谢绾失踪,失踪之处距此地有起码几十公里,你带上几个人,先乘快舟折返寻人,注意观察岸边的动静,务必要将人找到!。”

越千面色大变,“是安太后她们的阴谋吗?”

想到某种可能,越千愈发愧疚不安。

“都怪属下大意!若非属下误信了安太后的……”

“停停停。”

他不提还好,一提李乾恨不得把嘴给他堵上。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要尽快去找人!”

“能不能将功补过,就看这一回了。”

“若你能将父皇和谢绾平安带回来,父皇那边孤去给你说项,免了你的禁闭,让你官复原职。”

越千瞬间支棱起来,跟打了鸡血一样。

“太子放心,属下不成功便成仁,属下立刻就出发!”

快冲到舱门口时,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容易让人误解,尴尬地解释,“太子,属下不是为了那么点功劳,属下是真心担忧陛下和谢绾……”

李乾发誓,如果血三敢这么磨磨蹭蹭的,他早就让他变成血二了。

父皇脾气真好,留这么一个婆婆妈妈的侍卫在身边,好吃好喝养了这么多年。

咬牙切齿,“赶紧去!你这一耽搁,又是几公里!”

“是,是!”

越千见李乾真恼了,也知道事情紧急,立刻飞奔出去。

等上了快舟,跟自己的下属待在一起,听到下属聊起李承赫和谢绾失踪的真相时,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说什么?陛下和婠嬷嬷夜谈至子时双双落水?”

快桨还在水中不停地滑浮,渌渌的水波倒影着群山,急速前行。

越千急忙拽住侍卫拨桨的手,“慢点,慢点!”

“不着急!”

侍卫懵了。

“越……统领?”

越千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你懂什么?”

陛下巴不得能和谢绾单独待着,盼这机会盼了多少年了,谁知道这次落水到底是意外,还是陛下人为的?

若是人为的,他们这么巴巴地赶过去,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好事?

孤男寡女一起落了水,同患难,共危机,说不定经此一遭,能解开双方郁结多年的矛盾。

“听我的!”

越千凝重的面色顿时释怀,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靠在穿帮上,拍了拍身旁小弟的肩膀。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

“听本统领的,越慢越好。”

“好不容易下趟江南,今日正好忙里偷闲,欣赏一下这湖光山色。”

“千万不要上赶着去找骂。”

一旁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眼底尽是迷茫。

这……合适吗?

……

谢绾把李承赫骂了一百遍了。

江岸,湿衣,枯柳,成片的密密麻麻的蚊虫围着她不停地打转,快把她逼疯了。

昨夜落水之后,船舶一声不响地迅速离开,徒留她和李承赫在水中挣扎。

她会水,还有活路。

可李承赫就是个旱鸭子啊。

当年在扬州城,她就在水中救过他一回。

那回是为了给她摘莲花,非要给她摘那一支最艳丽的荷花,却因为大意疏忽,脚下踩空落入水中。

倒情有可原。

更何况,那时候她与他正情意深重着,他白衣沾水,墨发如瀑,虽仰倒在莲花池中,却自有风姿与殊色。

她哪会反感?喜爱还来不及呢。

回府之后,怕他因此得了风寒,谢绾独占药房亲自上手,为他熬了一个月的姜汤和药膳,鞍前马后地照顾着。

可那都是曾经了。

如今李承赫在她心中的地位,怎么能跟当年相比?

当年之人,早已死在她的记忆中。

如今,李承赫不仅害的她落水,还跟着跳了下来,她心里眼里,只有反感。

昨夜船舶离开后,她本可以轻轻松松游到岸边。

可儿子还未成年,安朝国祚还需要李承赫撑着,她没办法撇下他独自上岸。

李承赫该死,但却不能因为这次落水之事死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拖着李承赫一起往岸上游去。

可李承赫人一落水,脑子也落了水,竟然奋力挣开她,让她不必管他,自己先上岸。

她能不管吗?

说的不是废话吗?

为了防止他继续废话,无奈之下,谢绾只能先将他给敲晕,然后再拖着昏厥的他,朝岸边游去。

虽是夏季,可江水到了夜里仍然寒冷。

她撑着最后的力气和意志力,带着李承赫上了岸,上岸之后,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他身上昏死过去。

再醒来,快被蚊子吸成干尸了。

谢绾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蚊子包,心头一阵乏力。

哪受过这罪啊!

扯下湿漉漉的外衫,奋力赶走那萦绕在四周的蚊子,拧了拧沥水的长发,眸光落在昏迷不醒的李承赫身上。

李承赫的面色,涨红如血,唇色却苍白无比。

她猛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额头烫的快要烧起来了。

发烧了!

谢绾恨急,狠狠拧了他的下巴一下。

好好好,当年在扬州没完成的事儿,今儿非得给补上是吧?

在扬州病也就病了,扬州城多的是大夫,银子撒下去,什么病治不好?

可偏偏是在这孤冷无际的江边,连个鬼影都没有,去哪里找大夫?

更何况,当年几岁,如今几岁?

一只脚快踏进棺材的人,体质哪能和当年相比?

若不急时……

“绾儿,不必管我。”

昏迷之中,李承赫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把谢绾吓得一个激灵。

醒了?

她急忙仔细看去,却发现他仍双眸紧闭着,只有嘴唇在艰难的颤动,应是无意识说了梦话。

哪回见他,他不是一副矜傲高贵的样子。

独坐金銮中,烨烨若天神。

这一回,却狼狈的像个乞丐。

让人看着心里一堵。

谢绾有些不忍,抬手想要剥去他散乱的发。

却触碰到那烫的惊人的脸颊。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今日他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至于等那些船上的蠢货发现了过来救她们……黄花菜都快要凉了!

……

与此同时,泛舟湖上正在欣赏美景的越千,忽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一旁的侍卫急忙将外衫为他披上,声音隐含担忧。

“越统领,这会儿起风了,船上寒凉,要不咱们还是加快速度吧。”

“不必不必。”

越千摆手,给了侍卫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个没娶过媳妇的人懂什么?”

越是艰难困苦之时,越能患难与共磨砺感情。

侍卫一噎。

可……可您不是也单着?

……

谢绾挣扎着坐起来,拖过李承赫的身体,抗在肩背上,看着眼前踩出来的岔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岔路是人踩出来的,说明此地不远有人村落的痕迹。

有人,就有热水和大夫。

但是群山连绵,峡谷掩映,到底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正确的路,而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体力不支,随身携带的火石也落入水中了,浑身上下身无分文,只有发上的银簪能抵三两银子。

可……遇不上人,这簪子抵给狼群狼群也不认啊!

谢绾快愁死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顺着左边的岔道走了约莫半刻钟,忽然看见远处峡谷之中,传来炊烟袅袅。

这是……做饭的烟火!

终于找到人了!

谢绾眼底一喜,疲累至极的身体也恢复了许多力气,又往前走了大约一里的山路,面前豁然开阔,成片的水田之上,长满了即将成熟的稻谷。

几头黄牛拉着牧童,在稻田对面的矮坡上徐徐前行,牧童吹着手中的竹笛,牵引着黄牛朝村落中走去。

黄牛吃饱了,他们也该回家吃早饭了。

“等等——”

谢绾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追上那几个牧童,没能搭上他们的顺风牛,只能继续背着李承赫,蹒跚地朝冒着炊烟的村落走去。

一直走到村东头的那一株大柳树下,被那眯眼躺在摇椅上的老人给拦住。

老人看见陌生来客,眼底闪过一抹与他那斑白的发丝极不相称的警惕和凌厉之色。

敲了敲手中的烟竿子,慢悠悠地指向谢绾,眼神在她背后男人的衣着上一闪而过,警惕之色更重。

“喂,哪来的?”

谢绾此刻又累又饿,疲惫至极,更担忧李承赫的身体,并未意识到这老者的异常之处。

即便知道,她也没有精力去怀疑和质疑了。

因为她没有力气再拖着李承赫去寻找下一个村落了。

听见老者问她,忙将李承赫放在地上,擦了擦额头那淋漓的汗,求助道,“老爷子,我们夫妻俩是往北去的行商,意外糟了家贼的算计落了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游到案边,我相公却发了高烧昏死过去。”

“求您发发慈悲,告诉我们村里赤脚大夫的屋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他实在撑不住了啊!”

老者眸光眯起,不辨喜怒。

在谢绾眼神快要看过来时,又佯装热情的起身,将烟杆子往腰间一系,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谢绾面前,俯身,抹了抹李承赫的额头和鼻息。

“诶哟!这后生都快烧开了!”

谢绾嘴角一抽。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太……

“走走走,荒郊野外的,也是你们夫妻俩运气好,能找到咱们村子。”

“不瞒你说大妹子,这方圆几十里,就咱们一个村子还有人!”

“二牛——”

老者朝村里喉道:“赶紧出来!外头有一对落难的夫妻,快不行了!赶紧带他们去赵大夫家!”

声如洪钟,震得谢绾一蒙。

万万想不到,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中气十足,一嗓子吼出去,感觉空气都在发颤震动。

老者声音刚落下,那迎街第一间青砖大瓦房里,房门唰地被推开,一个正端着碗吃着早面的汉子,将碗往门槛上一放,抬着步子便朝大柳树这边冲过来。

“三爷!怎么回事!”

他冲过来时,谢绾眼见,一眼便看到那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圈幼童。

打眼一数,起码有十几个!

谢绾正要细看时,一个穿着红色衫子的胖女人,迈着快步朝院门口走去,飞速地将那落在台阶上的面碗端回院中,而后将远门紧紧合上——

砰的一声,门庭紧闭。

刚才那一院子的幼童,跟谢绾看花了眼似地,瞬间在眼前消失。

谢绾惊愕不已。

可等不及她惊愕,那被叫二牛的汉子,已冲到了面前,他跟那三爷对视一眼之后,才将眼神落在地上的李承赫身上。

一眼,便看出他的情况。

“快烧糊涂了这,救人要紧!”

接着,二话不说,将李承赫扛背在肩上,快步朝巷子里走去。

谢绾愣住。

这么热心肠的吗?

下一刻,提着裙子也追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救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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