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好,姐夫


谢绾被压在长凳上。

外衫褪尽,只余亵衣。

暑夏的毒日,犹如刀刺一般,凌迟着她。

第一棍下来时,她尚能发出一声惨叫。

第二棍子落在身上时,她胸腔剧痛,鲜血喷涌而出。

行刑的下人手起棍落,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高座殿内的太子妃,似乎正在吃着下人剥了皮的葡萄,欣赏着她的狰狞。

她能听到自己骨节错位的声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下人在嬷嬷的指挥下,用棍子蘸了盐和辣椒水。

这是后院里最恶毒的技俩,能让被杖打带来的痛苦,增升百倍。

盐水渗进眼睛里,剧痛之下,谢绾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这陌生的屋宇,看着这群本应跟她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

父亲、母亲……孩儿无能……别说为你们报仇了,就是一个真相,都求不得……

恍惚间,快要断气的时候,谢绾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连走路的声音,都很熟悉。

下人们在一旁惊呼。

“太子爷,您怎么回府了?”

“此地血腥,千万别冲撞了太子爷!”

“太子爷,那是个惹恼太子妃的贱婢,您别过去,省得污了您的眼……”

……

谢绾再醒来时,是在一处幽静的厢房中。

小轩窗透来的日光洒在幔帐上,显出稀疏的光影。

看这光影,应该是傍晚了。

只是不知,是几日后的傍晚。

她想翻个身,却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

“别乱动。”

那声音有些耳熟,却比记忆中多了沉稳和持重。

谢绾缓缓转头,看见了那张熟悉无比,却又陌生至极的脸。

李承赫。

一如初见时,风姿俊逸,轩朗如玉树。

时间只让他的眉眼更坚毅了些,未改少年模样。

谢绾看到他,眼泪差点决堤。

却死咬着唇,压下那情绪。

她只是进山打了个猎啊。

为什么下山之后,人间已十年?

家族毁灭,满门抄斩,昔日卷鲽情深的少年,成了高不可攀的太子,如今另娶他人……

穿着绣金常服的太子,在京中这十年磨炼,早已学会掩盖自己的所有情绪。他的声音平淡,眸光镇定,看着谢绾那和故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淡然开口。“你和谢绾有什么关系?”

“玉佩哪来的?”

谢绾敛眉,久久未言。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当年的李承赫或许会信,如今的太子储君,绝不会信。

……

谢绾的沉默,让李承赫心底生出几分燥意。

他的声音依旧醇厚而平稳,只有对他熟悉至极的谢绾,才能听出那深处的波澜。

“那孤再问你一个问题,她——”

说到后来,语气轻的像空中飘浮的风。

“还活着吗?”

谢绾一刻也没有犹豫,淡淡两个字,撕碎李承赫的一切妄想。

“死了”

谢绾继续说。

“早就死了。”

谢绾抬眸,镇静地看着他,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世。

“谢绾是我堂姐姐。”

“我们的祖籍都在江城,往上数三辈,她的曾祖父与我的曾祖父是兄弟。”

“只是后来洪灾,流离失所,各自为命。”

“十年前,谢绾姐打猎时受了伤,被我和爹爹救下。”

“临走之前,她将这玉佩赠与我,说将来我可以拿着玉佩去扬州城寻她。”

“几年后,我如约去找她,她却失约了。”

说完这些后,谢绾定定地看着李承赫,想从他眉目中窥探几分真相。

李承赫却好似当惯了太子,将十年前的旧事都忘了一般,并未多言。

只是问谢绾。

“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谢绾笑了,笑得天真。

“谢绾姐曾说,我拿着这玉佩……无论找她还是找她的怀安,她们都能将我照顾得妥妥贴贴。”

“谢绾姐没了,可姐夫还在。”

“如今做了太子,这承诺便不作数了吗?”

怀安二字,像一道符咒,将李承赫钉住。

他手指颤动,藏在袖中的手背,青筋毕露。

耗了许久,他才调平呼吸,露出一个温煦的笑。

“自然作数。”

“你安心住着,以后太子府就是你的家。”

“可是姐夫——”

谢绾抬眸,笑得疏冷。

“你背着姐姐娶了妻,可曾想过,在奈何桥等你的姐姐?”

李承赫倏然抬头,冰冷地看着她。

眸光深处,杀意一闪而过。

下一瞬,又淡去。

平静地安抚。

“太子妃杖责你之事,孤会找她要个说法。”

“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先放一放。”

谢绾却不想饶过他。

攥住他即将抽走的袖子,抬眸看他,认真无比。

“谢绾姐说,你们生同衾死同穴,今生恩情了,来生还要再做夫妻。”

“可百年之后,你的棺椁里,到底是装着谢绾姐,还是装着太子妃?”

“还是说左右两边,一边一个?”

“哦,差点忘了……”

谢绾忽然松开手,眸光从他的脸上滑落,落在那只有太子才配佩戴的龙纹腰带上。

她吃吃笑了,“谢绾姐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我,都没办法拼凑她的尸体了……”

哗。

这话刺中了李承赫隐忍的底线,他骤然起身,不再看她,抬脚便走。

怕再晚一点,会恨不得掐死眼前这肖似故人的少女。

若非那一模一样的眉眼,他怎会同她浪费时间?

李承赫走后,满室空寂,连日光都落寞下来。

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在这昏暗的寝殿内。

谢绾扶着床沿,忍着浑身上下撕裂的剧痛,缓缓坐直了身体。

双眼木木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泪水不期然地跌落,可眼底的恨意却缓缓积攒,越来越浓。

等着吧。

总有一天,我要查出真相,用你们所有人的项上人头,祭奠我谢家满门冤魂。

……

殿外。

贴身伺候李承赫的寿月太监,见他出来,急忙迎上去。

苦口婆心地劝。

“殿下,这位虽跟谢家有旧,可您也没必要一直守在床榻前啊……”

“两天一夜,耽搁了正事不说,若宫里头皇后娘娘知道了,只怕又要闹一场事了。”

“太子妃来了好几趟,都被奴才劝走了。”

“脸色不怎么好……”

寿月太监还要再说,忽然鼻尖一动,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抬头一看,面色大变。

“殿下!您!”

李承赫淡然地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渍。

他本就生的芝兰玉树,如今唇染猩红,不仅更添风采,还隐约显出几分本性使然的狷戾。

“无碍。”

他解释说。

“一口心头血憋着,如今吐出来舒服多了。”

……

夏去秋来。

三个月之后,在太子府流水一样的补品里,谢绾痊愈了。

痊愈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见那位送她三个月疗养期的太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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