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咫尺黄泉
三日前。
邝州城破,早已是意料之内的结局,非人力可以挽回。向鸿背水一战,抱着必击的决心,收拢了手中大部分兵力,持续发起猛攻。原本以为邝州只能坚持十二天,还是王爷出谋,硬生生将这场拉锯战拖到了足足十五天。
城内早已经弹尽粮绝,来自梓州偷偷运送粮草物资的队伍,也被老奸巨猾的向鸿以各种方式拦截而下。巨大的兵力悬殊,和作战经验差距之下,哪里会有什么奇迹呢。
饿着肚子的邝州军,竭力阻止着敌方的一波又一波进攻,得到的却是越来越严重的损失。
“这样下去不行。”已然形销骨立的邢永开,又一次劝说温越,“事已至此了。还是请王爷离开吧!下官已经让诸青挑选了剩下的武士中身手最好的人了,一定能护送王爷平安离开!”
温越摇头:“来不及了,向鸿的人马已经将全城围堵个水泄不通,强行突围也是自投罗网。”
“王爷!”姜绥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如让属下先穿着王爷的服饰,迷惑向鸿,引走追兵?”
“主子!还有我呢!”奉善拉住温越的衣角,执拗道,“让我来给主子打掩护吧,您知道我的轻功最好,绝不会让那些人捉住我的!”
“胡闹!”温越难得对他发怒,“本王自然有别的任务派给你!”
奉善低下头来,“娘娘离开之前,我和她做过保证,一定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主子的。
主子,就算不为别的着想,您也得想想娘娘和小主子啊!”
“……”温越的眼底闪过浓烈至极的情绪,牙根咬紧。
邝州,挺不下去了。东靖军的脚步被渠州和溧州的人马绊住,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赶到。更可怕的是,邝州已经被向鸿全方面围死,以至于京城那边的消息也半点传不过来。
还有阿枝……
阿枝!
温越一拳砸在了案上,想起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只觉得喉头哽咽,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成了一团。
邝州守不住了,毗邻的梓州又该怎么办呢?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如此窒息的无力之感。早知今日,即便温禧忌惮,他也要早早地在南府把军队组建起来,或者进行军制变革……
即使已经殚精竭虑,却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最后导致了致命的结局。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去,绝不能。
姜绥正要换上温越的衣服,却被刘诸青拦住:“姜将军,你太高太壮实了,向鸿狡诈,只怕不好欺瞒他,还是让我来吧,我和王爷的身材差不多。”
“你!”
“剩下的兵,交给你。”刘诸青坦然地把腰牌接下来,放到了姜绥的手里,“我相信在你的手里,他们能发出更多的余热。”
“大人……”
邢永开安排好了一切,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一排排武士,依次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邝州已经是死城,百姓们能逃得都逃走了,剩下的要不是饿死了,要不就是拿起兵器充当兵力,死在了叛军的手里。
现在站在这里的,连刘诸青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些是他手下的厢兵,哪些是姜绥带来的人,哪些又是残存的百姓。
出发。
迎着乌压压的叛军,城门大开,露出了堆成山,没来得及清理的尸体,踏出一步,就会踩上一个血坑。
最后的突击队,忍着剧烈的饥饿之痛,向着敌军冲去,只为了杀出一条生路,辟给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他们的主君。
“老邢!”
邢永开的夫人穿着普通百姓的男装,回过头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邝州出事之前,邢永开便想让她和王妃一起去梓州,谁知道反而被这婆娘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邢永开,你自己要舍了我们一大家子逞英雄,就要老娘做逃兵?邝州是我家,你休想让我离开!”
气得邢永开差点对她动手,却因为她多年淫威又退缩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就一直忙着统筹调配粮草,到后来也跟着运送土石,直到邝州再也守不下去了。
因为长久饥饿,她这段时间精力难济,总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邢永开嫌弃这个婆娘的脾气大半辈子了,也害怕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犯倔,于是便在她没意识的时候,让人把她送上了马,和温越一起离开。
“老邢!”
她发出绝望的呼唤,明明是冲破肺腑的哭泣,却气若游丝。隔着阻拦的亲卫的手臂,她看到那个也被她嫌弃了半辈子的人,对她做了个口型:
活下去。
前锋队用躯体撕开了生路,被簇拥着在中间的刘诸青,吸引了主要军力的注意,姜绥率领着剩下的残兵引走其他敌军。
被奉善护住的温越回身一看,瞳孔一缩。
邢永开!
他没有跟着一起闯出来!
“府君!走啊!”亲卫咆哮,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叛军涌入破开的城门。
咫尺之间,犹如黄泉之隔。
邢永开摇了摇头,脸上竟然带了笑意:
“走什么?啊?本府是邝州的刺史!刺史怎么能离开这里呢?”
一州只有一主。
向鸿想入主邝州,只能踩着他的尸体踏进来。
大开的城门前,邢永开举起写了梁字的邝州大旗。数不清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身体。
邝州最后的守护神,执拗地钉在城门口。
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移动半步。
那是定格在温越视线中,最后的画面。
“将军有令!诛杀恪亲王者,赏黄金万两!”
敌军之间一阵暴动,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奋不顾身地朝着邝州的漏网之鱼冲去。
“杀了恪王!杀了恪王!”
奉善仰天一啸,手持双刀,横劈竖砍,所向披靡,瘦小的身影仿佛燃烧着烈焰,所过之处就是几条性命,骇得叛军心中瑟缩。
“有我在!看谁敢伤害吾主!”
登上邝州城楼的向鸿,俯瞰着城下的动静,一切尽收眼底。
“小王爷,你告诉我,哪个是温越?”他拍了拍身边孩子的肩膀,竟然还十分愉悦地把他抱了起来,方便他看清楚。
他之前回京城的时候倒是见过温越一面,只是并不算太熟,自然还是温佑更清楚。
“……”温佑冷冷地眺望着出入如临无人之境的奉善,便觉得自己的双手被控制着搭在长弓上,缓缓对准了下方。
“是那个?”
寒光隐隐的箭头后,是合在一起的两双手,沉重的力道灌入了年幼的臂膀,几乎撕裂臂筋。
温佑点头的同时,飞箭凛然射出。
犹如某种玄妙的感应,温越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应激地回过头去。
血液四溅。
他恍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没入自己胸口的一截箭尾,听到了奉善尖利的呼唤。
下一瞬,发现目标的叛军们,齐齐朝他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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