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帝后之酒
这间小饭馆的主人姓丁，可巧也是梓州人氏。据说是因为孩子生了棘手的病，南府那边的大夫束手无策，要见着回天乏术了，在京城的一个同乡，推荐了济仁堂的大夫。
夫妻二人原本抖绝望了，听说有了这么一线生机，竟然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变卖了家产，一起上京。
幸而天不绝人之路，济仁堂的那个辛大夫，医术居然如此高超，竟然真得诊出了孩子的病因。女神医菩萨心肠，得知他们的境地之后，还给他们垫付了诊金，同意他们分期偿还。
丁氏夫妇就用积蓄盘下了京城里的这么一间小铺子，慢慢地安身立命下来，日子也越来越好。
薛让在这里吃了一次之后，就再也忘不了这正宗家乡菜的味道，一来二去就混了个脸熟。丁掌柜知道他的同乡，还经常会请他一两顿。
温西瑶慢慢地听着，有些感动:“那他们的孩子病好了吗？若是还有需要的什么药材，我可以帮忙。”
平府那边就和京城的药材商互相来往得多，她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那孩子要的药材不稀缺，只是这病得慢慢治，日头长，好歹已经渐渐恢复起来了，公主放心。”
温西瑶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道:“这丁掌柜一家，虽然贫寒窘迫，但爱子之心实在切切。”
“是啊，当时许多人都劝他们放弃那孩子呢，反正还年轻，再生一个也是来得及的。”薛让喟叹一声。
“……”温西瑶继续用饭，没接话了。
她想到了自己出宫之前，永宁宫里的争吵。
今日是过年的正日子，父皇召集百官开设宴席之前，还要统领宗室，祭拜先祖太庙。
这里头的礼道流程，原本还得有一位年纪最长的皇子，或者储君，代替天子为先帝焚香祷告，跪拜天地。
可偏偏皇兄没有回来。
父皇当时便说，天气冷了，这些繁文缛节倒也不必非要拘泥古礼，打算让宗室族长来执行这个任务，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们年纪小，又怕前朝多思多想，生出变故。
母后却当场就变了脸色，质问父皇:“恪王不在，廷儿为何不行？”
原本勉励维持的和平，摇摇欲坠。
难言的寂静中，清清泠泠的孟贵妃，居然也上前一福，把展弟推了出来。
“天气如此之冷，七皇子也心疼兄长受苦，想和顺宁郡王一起，为陛下分忧呢。”
懵懵懂懂的温展，还对着父皇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睁大了明亮的双眼，肯定道:“展儿愿为父皇分忧！”
她站在母后的身后，猛然偏过头，望向了廷弟。
他还是那么一副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的模样，身姿挺直犹如松竹，仿佛第二个皇兄。可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却攥紧得青白。
那一瞬间，温西瑶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廷弟的紧张和期盼。
他在等着父皇下令，同意让他代替自己焚香祭天，这是对他的肯定在父皇的心里，他从来都不比皇兄差。
可是父皇却久久地沉默着，在皇后和贵妃虎视眈眈之下，在宗室们紧张疑虑的目光下，叹了一口气，依旧坚持，让宗室族长来祭天。
温西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过客，围观着一场静默而荒诞的戏剧，开幕落幕，什么天家什么权势，一切都越来越眼熟。
历史在无数次地重演，好像谁也躲避不过去。
以前在宜王府的时候，每一次过年，无论要接待多少来往的宾客，父皇都会在宴席结束之后，再命人在母后的院子里起一座小宴。
那时候孟贵妃和卫夫人总是借故不出，齐庶妃带着展弟有些局促，见被点墨带过来的小五也入了座，就坐在她的旁边，把展弟抱进怀里，投喂姐弟两人。
她和廷弟就坐在母后两边，看她给父皇敬酒，夫妻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搓揉他们几个小辈。
酒喝得多了，两个人还拉着对方，痛骂京城或者宜州里的某某人，有多么得不是东西。
“……”小大人似的廷弟，最后望着喝得东倒西歪，一脸满足，毫无仪态的父母，就过早地担当起了责任，指挥下人们把爹娘送回去，把姐弟哄回去。
在宜州最后一次过年的时候，温西瑶还曾经趁温廷不注意，夹走了他碟子里最爱吃的糕点。
“四姐若是喜欢，大可以让庖厨去多做一份，为何要抢了廷的吃食？”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委屈。
十五岁的温西瑶嘻嘻一笑:“四姐这是和你亲近呢，大不了以后过年，你吃我的？”
那时候的她还以为，以后的每一次过年，还都能这个样子。
永宁宫里的家宴，前所未有的隆重，这一次哪个孩子都不用委屈被抢了吃的，没有尽兴，只是每个孩子，都正襟危坐起来，仿佛离开前朝诸人和宗室们的视线，也还是没有放开。
平皇后冷着脸，一言不发，却亲自给正熙帝连斟了三盏酒，不等正熙帝反应，就仰脖一饮而尽，又快又狠，犹如发泄，犹如不满。
“……梓童向来不胜酒力，何必喝这么多呢？”正熙帝叹了一口气，却一动不动，任凭面前的酒放凉。
平皇后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她哽咽着望向皇帝，努力维持着平静:“大抵是臣妾的酒不够好，不能让陛下满意。廷儿，侍奉你父皇！”
“是。”温廷朗声应道，几步走到了正熙帝的面前，斟满一杯琼浆奉上，“儿臣敬颂父皇万岁，如日之升，圣体康健，万世清平！”
正熙帝伸出手接了，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自家人私底下聚聚，和往日那样就好了，又何必这么……”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平皇后松了一口气，这才道:“因为陛下已经是陛下了，廷儿不只是陛下的儿子，也是您的臣子。”
“够了！”正熙帝猛然打断了她，脸色沉了下来，“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满，今日朕没有如你所愿，让廷儿代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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