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元年
正熙元年四月，春和景明。
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年，正熙帝比起他那个阴晴不定的父皇，要平和宽仁许多，一继位便宣布大赦天下，又重新开设了皇帝亲试的恩科，广请天下名士，倒是令这个绍永末年遍历饥荒、暴乱、雪灾、水患后的王朝，又迸发出新的活力来，颓势稍缓。
文武百官见这个做王爷和储君时都不着调的天子，登基后竟然没有昏头，做得还算不错，都喜出望外。
唯有一件事，依旧哽在众人心头。
那就是恪王和新帝父子之间的关系。
当日秋狝的时候，先帝来势汹汹，龙颜大怒要问责，恪王是如何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的，宗室们嘴上不敢议论，心里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先帝对恪王那等爱重，皇太孙的旨意都拿出来了，恪王却半点恩情都不念，直接刀锋相对，谁能不怵？
更不必说不如先帝权柄稳固，父子关系更是微妙的新帝了。
毕竟，当年新帝将恪王直接扔在京城做质子，不顾其性命的时候，可没考虑过这个儿子只有十四岁。
“话虽如此，恪王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嫡长子，当年就是世子，陛下也倚重他。”
广陵侯府，晏崇钧接过父亲手里的鸟食，逗弄着笼子里的金嘴鹦哥，轻声安慰老父道，“不会有事的。”
老侯爷哼了一声:"痴儿，你如今一心跟着恪王爷，自然怎么看他怎么好。"
他这个儿子看着稳重，不知不觉竟然早就投靠了恪王。直到那和北定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姜绥，又被恪王一力提拔，走到人前，老侯爷才惊觉，儿子去雍州的那几个月，暗地里都背着先帝做了多少事。
虽说知道儿子锋锐，可这也锋锐过头了罢！
算了算了，如今好歹算是压对了，这小子又被越级提拔，老侯爷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忍不住提点：
“天家无父子，陛下若真得能释怀，就不会不立刻封恪王为太子了。”
“到底还是封了亲王。”晏崇钧反驳道，“何况陛下子嗣也不算丰隆。陛下或许是想等着殿下的亲事定了，再一同封赏。”
提到亲事，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和殿下如今最大的分歧，可不就是这件事吗？
登基之后，正熙帝立平氏为后，几个子女也都提了爵位，包括那位被传出并非皇家血脉的嘉元郡主，也被封了公主，陆续派去几路人马去追查公主下落。
皇帝此意，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压住第五女身世的意思。
豫郡王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宗室们哪敢再提？
可恪王却因此和陛下闹了个红脸。
公主想嫁给天底下哪个人都可以，偏偏绝不可能嫁给作为兄长的恪王。
晏崇钧一想到就觉得牙疼。
见惯了主子运筹帷幄的模样，哪里想过他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一边又是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一边又是发愁。
我的好主子，您先说软和点呗？咱们徐徐图之，先想办法找回嘉元公主，再替楚氏翻案了，才好继续使手段让陛下把公主的身世公之于众啊！
现在就急眼算怎么回事？
总觉得秋狝那件事，还是对主子起了不小的影响，让他变得焦躁起来。
“对了，临章从黔西的来信，你看了吗？”老侯爷问道，“因着皇位更替，西边似乎不是很太平。”
晏崇钧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啊，开年这几个月，西羯西羌等部落，前前后后抢掠了黔沙边境二十多次了。疏勒一战，阿章还受了伤，好在援军救的及时……”
“你娘去济仁堂又订下了许多好药，你记得安排车队，务必送去西边。”
“我省的。”见老父愁眉不展，晏崇钧安慰道，“只是阿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要立身扬名，自然避免不了流血受伤，他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志向。咱们做家人的，支持他就好。
听说朔月将军叙职的时候，还要专门替他表功呢。您老且放宽心，等着他给您抱个爵位回来吧！”
“唉，我哪里还惦记着什么军功爵位啊，只盼着他能平安无事。这孩子一直懂事内敛，一朝没声没息的，就瞒着家里做下这么大的决定，真是……”老侯爷把指头往长子额头一戳，斥道，“都是被你带的，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
挺着个大肚子的佩娘，被丫鬟搀扶着在院子里慢走，见状轻笑了起来。
晏崇钧被父亲戳得头疼，只好卖乖，“我的好爹爹，儿子马上也是要为父的人了，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呗？”
“你还知道！”看了一眼儿媳，老侯爷又眉眼舒展开来，“佩娘啊，小心点身子！这天早晚还冷着呢！”
“爹放心！”
“看到你成家立业，诸事顺遂，我是不愁的，只是你弟弟，他也要及冠了，这亲事却还没有定数。”老侯爷牵挂次子，琢磨道，“我看他这家书里也没提。若是有了喜欢的，西边的也唉，西边民风剽悍，那里的姑娘哪里是你弟弟能应付的来的？不成不成，还是让你娘在京里替他留意吧……”
见老父絮絮叨叨地操心弟弟的亲事，晏崇钧额角的汗都快冒出来了。
家里人不知道晏临章为何突然西辞，他如今却前后结合猜想出来了。
当日这傻子就坦言自己爱慕嘉元公主，丹州之行定然是被拒了个彻彻底底，心灰意冷，所以决心奋发图强，建功立业。
又联想到自己那个主子的心意，广陵侯简直恨不得回到半年前，抽死那个让主子关照弟弟的自己。
呵呵，还得谢谢主子，公私分明，没给临章使什么绊子。
也不知道那位嘉元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他心里头全天下最优秀的两个儿郎，都如此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她此刻又在什么地方，让陛下那么多人都没找到踪影。
千里之外，西原咸州的一个小镇上，正有个吆喝着卖特色吃食的摊子。
摊子前，一个姑娘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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