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于心何忍
兴庆殿内,正熙帝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嘴唇不停发抖。
“你疯了?”
“挽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个曾经典雅冷清的女子,如今披头散发地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地叩首,把额头磕得血迹模糊,也不肯停下。
“臣妾所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一句是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抬起头来,血迹顺着伤口流了下来,让那张脸犹如炼狱修罗,骇得正熙帝后退了一步。
“不,不可能……”
什么叫作,韶儿是谢氏的人害死的?他当时那么小……他不是重病不治身亡的吗?况且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当时没见到她站出来为韶儿讨公道,现在却又突然旧事重提,莫名其妙地攀扯上谢氏真是丧心病狂!
正熙帝咬了咬牙,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太让朕失望了,身为养母,没有照顾好展儿,现在竟然就把事情推到了别人身上,甚至甚至还要拿出走了那么多年的韶儿,来为你自己遮掩……”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孟挽庭,你于心何忍!”
“……”孟贵妃闻言,不再磕头,木然地站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神深邃如渊。
“我于心何忍?”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竟然低低地笑了出来,“你竟然认为,我现在是为了逃脱罪责,才提起韶儿,栽赃别人,给自己遮掩?”
这一次,她没有对正熙帝用敬称,也没有自称“臣妾”,仿佛回到了在宜王府和太子府的岁月。她是这个家里的幽灵,冷如冰霜,不愿意正眼看任何人,面对他也沉默寡言,没有多少表情。
是因为温展被记到了她的名下,她又有了一个孩子,才恢复生机,开始虚与委蛇,开始争宠,开始对着这个男人小意温柔。
而现在,他不在了,自己也就没有了那个必要,继续伪装了。
“自从韶儿走了以后,我就没有一天,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每天犹如行尸走肉。”孟挽庭轻轻道,“他的死,最痛苦的人是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放不下的人也是我。
反而是你,若不是这次展儿的事情,早就把韶儿的死忘了吧?”
现在他居然说她在利用韶儿的死为自己开脱,简直是杀人诛心。
“你住嘴!”温禧怒不可遏,陡然打断了她的话。
孟挽庭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静静注视着他,那澄澈的目光却像是镜子,照彻他的内心,让他无可遁形。
最开始的时候,他当然是伤心欲绝的,毕竟是那么一个心软多情的男人,韶儿又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可是后来,他的儿女越来越多,一个个健康长大,后院花团锦簇,新人不断。这伤心又怎么可能维持多久呢?
所以她一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出来。因为一出来,就会看到他妻妾成群,儿女簇拥,安享天伦之乐的场景。那些热闹温馨,都是不属于她的。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你问我为什么一直藏在心里,不肯告诉你,到现在才说出来?”孟挽庭的眼神变得无比讥讽,“你不妨问问你自己吧那个时候的你,就算知道了,会为韶儿报仇吗!”
正熙帝被她的质问砸了个满面,已经维持不住现下的体面。
他长舒一口气,冷漠道:“无稽之谈!朕知道展儿的事情,对你打击太大,加上万碣那一番话,让你又想到了韶儿。心情激荡之下,自然难免生出许多妄想但也不能如此离谱!”
妄想。
孟挽庭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你说是妄想?”她的五官微微扭曲,呈现出了某种近乎病态的癫狂来,语气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正熙帝被她逼着后退,直到脊背碰到了屏风,再也不得退步,却见她惊扰投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样近乎少女意态的动作,他已经很久没在她的身上见过了,一瞬间竟然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以至于他恍惚了一瞬,接着才意识到,她不是想抱住自己,而是把耳朵放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
听着他加快的心跳,孟挽庭满意地笑了:“陛下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吧?只是不肯接受而已。”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懦弱,即便把事实放到面前,也要想尽办法逃避,粉饰太平。
可是他的心跳不会说谎。
“韶儿走的时候,是暑热天,太医署说他没救了之后,宗室的人便要立马把他下葬。”孟挽庭道,“那个时候你十分悲痛,不肯放手,拖延了许多天。”
那个时候所有的太医,都说是小儿体弱,意外得病,劝她想开,可是她的心里却一直横亘着阴霾,总觉得哪里违和。或许是出于母亲和孩子之间那点玄妙的呼应,那一天晚上她做了半夜的梦,梦见许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前来拉扯韶儿,要把他带走。她挣扎着醒过来,若有所感地起身,发现正是半夜三更。
她不知所以地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游魂一般走到了放置韶儿的尸身的祭堂外,却发现一个侍女,正在堂外,偷偷祭拜,一边祭拜一边小声哭泣,浑身发抖。
她觉出古怪,藏到了一边,仔细观察聆听,隐隐约约听到她念叨的是:“……不要怪我……”
什么意思?
谁不要怪她?韶儿吗?她做了什么?
她倏然惊醒,下意识就想冲出去质问,却又立刻意识到,不可以。
这个侍女是伺候韶儿的,王府的家生子,照顾韶儿十分精心,孟挽庭自认对她不薄,她做了什么?这一切是不是有什么幕后黑手?
韶儿,是死于意外,还是阴谋诡计?
孟挽庭恨得心头滴血,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用尽全力忍耐住了。
翌日,她就开始着手探查这个侍女此前和其他人的来往。原本她想告诉王爷,求王爷给韶儿讨回公道,可是这个念头,又在发现和那侍女有牵扯的人是谢家人的时候,犹豫了。
谢氏,如果真得是谢氏动的手,温禧会为了韶儿和谢氏反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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