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章 枕边坟茔
肖旭然此人，资质平庸，不思上进，做一方大吏也只想着得过且过。不过他比起渠州刺史有一个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必要的时候不介意把权力交给靠谱的下属，正好自己乐得清闲。
这也是为什么，薛让在梓州的那一年，能够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干。他热衷于实绩，一心希望能够短时间调回京城，不会威胁到扎根梓州的肖旭然的地位，还能帮他做事，两个人利益一致，简直是一拍即合。
而渠州刺史则是，既无才无德，又害怕权力旁落，以至于坐拥通水的渠州，竟然短短几日就全成了向鸿的糓中鸟雀。
在这个前提下，南枝进入梓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肖旭然，开门见山。
却又让她的人发现了向鸿在梓州的蠢蠢欲动，嗅到了即将降落到自己头上的危险。
于是南枝便将计就计，一来让肖旭然直面梓州的危险，清醒过来；二来抓住了肖旭然的大把柄，方便南枝在梓州行事；三来清理了梓州的内奸；四来，她也能让无忧谷真正成为朝廷的人。
就这样，大腹便便的恪王妃，终于在临盆的前两个月，掌控住了梓州，清理这一方后援之地的所有风险。
京城里，依旧是人心惶惶。
这一天，温西瑶捧着药进了皇帝的寝殿，望着依旧没有醒过来的父皇，慢慢地蹲了下来。
她这段时间瘦了许多，即便薛让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也没能让她胃口变多一点。一想到那一天听到母后和太医的话，温西瑶便痛苦至极。
“父皇……你醒过来好不好？”终于忍受不住的她捂着脸哭出声。
只要父皇这个时候醒来，母后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就会不得不停止，朝廷也又有了主心骨。
如果皇兄在京城里就好了。
她泪眼朦胧地想。
那么所有人都会自发地拥护着他，听从他的安排，齐心协力地对抗外敌，他就是有那个让人信服依赖的模样。而现在呢？北狄人都快打过来了，朝廷的人却是要不想着逃跑，要不想着传位的事情。
听说前几天甚至有人提议，援军不一定能够及时赶来，为了以防万一，保存皇室和朝堂力量，集体退入中川宜州之地，坐拥地势之险，可以抵御住北狄铁骑。
荒谬！
那京城呢？
百年京畿，龙兴之地，难道就直接扔给北狄蛮子不成了吗？
她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主都知道不可，那些食君之禄的朝臣们，竟然有不少站出来附和的。若不是戚慎发火，直接罢免了提出此事的人，只怕那些人的心思还会继续浮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现在的大家还是害怕，不敢相信朝廷可以扛得住。
温西瑶望着正熙帝一片死气的脸，满眼都是彷徨。
我该如何是好呢？
母后现在怕是已经疯魔了，只怕明天甚至今天，她就会……
她想把这件事告诉薛让，他那么聪明，一定有法子阻止母后吧？可是此等弑君之罪，一旦传了出去，母后和廷弟的性命是不是也会不保呢？
她该怎么选择？
温西瑶双手环抱住自己，无望地哭泣，半晌忽而感到自己的头顶一重。
一只手缓缓地沉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如同她很小的时候一样。
永宁宫的大门，没有如往常一样大开，而是紧紧闭上。
平皇后握着手里一个瓶子，胸膛缓缓起伏。
“你确定，就是这个药？”
福恩跪了下来，低头道：“奴才怎么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呢？那太医的家人都已经被娘娘的人控制住了，而只要他答应下来，就能获得送人秘密出京不改名的资格。该怎么选择，这还用犹豫吗？”
平皇后死死地望着他，冷笑道：“福恩啊福恩，陛下往日可待你不薄，你这个狗奴才，这就改换门庭了？”
福恩低着头：“娘娘和陛下乃是一体，顺宁郡王更是陛下属意的继承人。此番也是为了确保储君之位能尽快立下，避免陛下百年之后，朝纲不稳。”
这话说得平皇后熨帖。
她一挥手，便有人制伏住了福恩，不让他动作。
“那你可得记下今天说的话。”
平皇后面容冷酷，藏在衣袖里的手却在一直发抖。
天慢慢地沉了下去，这个时节的日头总是落得分外得快，北风呼呼地灌入了庭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帝皇寝殿伺候的人已经尽数被清了出去。
“顺宁郡王现在何处？”
“启禀娘娘，郡王殿下如今还在和右相大人、荀大学士等人一起在凤阁议事，今夜怕是要留宿那里。”
平皇后彻底放下心来。
她的廷儿，到现在还在为了这朝事夙兴夜寐，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生出了那么多华发。他过早地承担了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那为什么不能得到更多？
廷儿是君子，可是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必须有人做小人。
就让她这个只会拖累他的无用的母亲，替他做了这小人吧！
重重的纱巾被卷了起来，平皇后拖着长长的披帛，仪态万千地踏入这里，走向沉睡的帝王。每走一步，都愈发觉得呼吸困难，仿佛她不是走在铺满了绒毛的金殿，而是走在荆棘和利刃上。
她忠诚的女官素瑶，沉默地辅助着她掰开了正熙帝的嘴，将她的野心和欲望尽数灌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正熙帝挣扎着睁开眼睛，脸上似乎褪去了原本所有的病色和疲态。
“……”看到平皇后，他似乎还有些懵懂。
“陛下。”平皇后抚摸着他苍老的脸颊，眼中盈满了泪水，“您受苦了。”
明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是真得生出了万千酸楚和怜惜。她陪着这个男人度过了所有的荣耀和屈辱，就像是他的影子。
她这一生的写照，都映射在他的身上了。
正熙帝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越过平皇后的身后，他没有看到其他别的任何人。
他的臣子，他的儿女……
他睁大了眼睛。
“京城现在有廷儿为陛下分忧呢，您不要担心。”平皇后柔声道，却从身后拿出来一封明黄的诏书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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