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骗子
兴庆殿里，谢仲阑低头跟随皇帝走进了内殿，心里微微忐忑。
自从戚慎告病之后，戚氏一党的残余力量都归拢在了顺宁郡王的手里。但郡王到底是皇室子，前朝文臣百官，如今几乎都以谢仲阑为首。
这个两朝以来的第二个“谢相”，并不像他的兄长和妹妹一样声名赫赫，行事张扬，可以说是谢氏这一代最低调沉稳的人。在他的兄长妹妹以及子侄的衬托下，显得十分中庸。即便如今身为宰辅，也平易近人，很好说话，没有之前那几位强势。
所以，正熙帝虽然对谢氏膈应，继位以来却没怎么给谢仲阑使绊子，在戚慎称病之后，也经常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比如，关于北定军的事情。
北边紧急，戚慎掌权的时候，便常和正熙帝谈论这件事情。尤其是皇帝和魏国公府联姻陷入了僵局，卞时之被来路不明的大夫折腾得差点没了小命之后，卞丛桓和皇帝之间的矛盾便愈发尖锐。
上一回魏国公给正熙帝上的折子，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昏君了！
正熙帝火冒三丈，喉咙都生了几颗火疮，立刻让谢仲阑加紧动作。
卞丛桓不听话？没关系，朕有的是听话好用的武将。
然而，破乌罕的事情，却让他心里产生了某种怀疑，这份怀疑慢慢扩大，最终落到了面前这个谢家人的头上。
“年初让你办的，关于北定军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快半年了，谢仲阑可别说一点进展都没有。
“……启禀陛下，此事当徐徐图之。”谢仲阑一听到皇帝说起这个事情，便觉得头疼。
戚慎当时确实和皇帝商议，慢慢分化北定军的军权，提拔得用的其他将领渗透进去，让北定军不再是“卞家军”。
但是，谢仲阑心里并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他的立场是偏向卞丛桓的，恨不得天天写信让那老东西说话和软点，别天天把皇帝气个半死，学一学荆家老头的行事作风。可是那个老东西还是一如既往得犟种。谢仲阑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转圜，试图软化雍州和朝廷的关系。
毕竟，在他看来，只有北定军被卞丛桓握在手里，才能浑然一体，牢牢固守住边疆。皇帝往里面插人，极为容易让北定军从内部产生矛盾，这不是自毁城墙吗？
何况，若是真如戚慎所说的，“提拔得用的其他将领”去北边，也就算了。正熙帝那眼光……谢仲阑实在是不敢苟同。
里面有一位，是不是还和皇后母家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来着？
谢仲阑尽量委婉地劝解，又试图改变提拔升迁的名单，但事涉北定军，皇帝前所未有的执拗，根本不听他的，他也只好照办。
不过，照办之前，他还是给恪王府送去了一封密信。
于是，不多时，事情是照办了，却并非完全按照皇帝的意思来办。有王爷的人在其中运作，以后六部中枢核实办理的时候，到底改变了新条令里的一些描述，官职和名单也稍微变动了。
本来以为，皇帝再怎么关心这件事情，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查到具体操作的每一个细节，去没想到，近半年之后，谢仲阑却面临了皇帝这样的诘问。
“……谢仲阑，你不如给朕好好解释解释？”正熙帝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把一封折子扔到了他的脚下，“这几个人是谁？啊？朕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呢？”
谢仲阑把折子捡了起来，定睛一看，眼皮直跳。
全都是他给温越传信之后，所做的变动的那些人。
平心而论，他这番作为确实为了公事，也有私心。他坚信这些人比正熙帝看中的人，更能挑起重担；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想往北定军里，放上他这一边的眼睛。
但是，他的动作十分隐秘，安插进去的，也都是不起眼的职务，还做了许多掩饰，和转移注意的手段。按理来说，皇帝不应该这么快发现啊？
心里忐忑，谢仲阑面上却做出了适时的疑惑，表示微臣对这几个人印象不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是否是吏部行事有差，还请陛下明示。
这么一副无辜的模样，正熙帝都在心里感慨好演技了。
“谢相不认识他们？呵呵，朕看你和恪王的来往私通里，对他们可熟悉得很呢！”
“……”谢仲阑脸色变了，立刻跪下磕头，“陛下明鉴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正熙帝简直快要笑出声了。
“谢仲阑，你做得好啊。全天下人都以为你和温越不合，就连他大婚，你这个叔外祖都不肯亲自前去连朕，都被你、被你们给骗了！”
谢氏出事的时候，还是宜王世子的温越，曾经带病去谢仲阑那里求他出面。
天真的小世子，还以为有了叔外祖父和外祖母齐心协力，可以救谢氏长房一脉。
却没想到，谢仲阑连大门都没有开。
而隔日，绍永帝便下旨，让大理寺和刑部审讯谢伯潜的时候，谢仲阑辅佐审理。
当着前朝文武百官的面，绍永帝畅快大笑，把谢仲阑夸了又夸。
众人皆是骇然。
原来，出卖谢伯潜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
谢仲阑却和他以前一样，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受了帝王不怀好意地夸赞。
得知此事的温越病重昏厥。从那之后，便再也没上过谢仲阑的门，也没有喊过他一声“叔外祖”。
温越在京城做质子挣扎的那几年，谢仲阑不仅冷眼旁观，甚至还跟着温祈踩了他好几脚。
即便是到后来正熙帝登基，也一直觉得谢仲阑确实和温越宿雠难消，不共戴天。
直到北定军的事情露出了一角真相，让正熙帝后知后觉:也许，一切并不是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
“怎么不说话了？啊？”
正熙帝俯瞰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谢仲阑，只觉得声音像是从别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他那死不瞑目的鬼父皇，此刻就借着他的身体，瞪视着脚下这个一演就是十年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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