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闲人碌心
薛让听着同窗们把自己的另一道身份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脸却一点也不红。反而比较了一下各位的吹嘘内容,思考能不能加进话本里。
“没想到各位对避雪居士这么了解,莫非是都亲自去悦己阁赏鉴过那美人图过了?”
薛让脸上笑眯眯,嘴上却不知道是夸人还是损人,“薛某还以为诸君都是饮露餐风的雅士,看不上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地方呢。”
国子监众人忙道:“我们只是好奇能让祭酒大人夸赞的画是什么样的罢了。”
“心中有学问,去哪里都能做学问。”
“没错,李兄陪夫人买妆粉,都能文思泉涌,写下《感悦己新妆》三首绝句,实在也让我等好奇,‘绿夏香满镜台前,花作婵娟玉作妆’到底是个什么场景!”
那李举子自从做了这三首诗后,在梁京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起来,家里也多了许多拜帖。听到众人突然提起他,只觉得面上有光,便自觉担负起调解的职责,斟起一杯茶:
“诸君才华皆不在我之下,既然都谈到了悦己阁新妆,不如便以此为题,论赋一篇如何?”
画舫里,邵霁将那箜篌放在腿边,眉眼笼着一丝阴霾,用筷子拨弄着碟子上的花生米,见温越来了,才露出个笑容。
“呦,不去陪表妹们赏景,也不去听那些文人们追捧,怎么来找我这个闲人啊?”
温越看了他一眼,对着他郑重一礼。
“怎么了这是?自家兄弟,还外道起来了。”邵霁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生受了这一礼。
“郑国公府的事,是我父王行事不妥。”
卲霁手里的筷子烦躁地把那花生拨来拨去,呵呵一笑:“这跟我道什么歉呢,我和郑国公府又没关系,一个纨绔罢了,你得和人家奚大将军赔礼去才算数。”
“我向国公府致歉,是为公;向你,是为私。”温越行了礼也不再客气,坐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昌怡姑母有没有因为这事……”
“呵呵,那是当然!她的好儿子就算在千里外的忻州跌了一跤,都是我这个京城里的祸害绊的!”卲霁把筷子一扔,风流倜傥的脸凝了一丝冰冷的讥诮。
昌怡公主就怕自己那个长子的前程有半点意外,知道此事后气得在公主府把温禧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便疑神疑鬼,骂到他头上了,质问他是不是去太子府找温越的时候乱说了兄长什么,才让太子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笑话,他哪里敢随便编排奚屿安。
人家,是人中龙凤,是九天雄鹰,是千里宝驹,不像他,就是个阴沟里的臭虫,荒山上的野草,饥年里拿来饱腹都不行的废物一个。
他恨不得自己的名字,永远不被拿出来和那人相提并论。
“我会和姑母……”
“不用,她自己也知道是无理取闹迁怒于我,一想到你自然就又理智起来了。知道是太子殿下自作主张,你给这坑儿子的爹擦屁股擦得脚不沾地,她只有心疼你的份,哪里会怪你!”
他娘只是习惯拿他泄愤罢了,那么聪明的人,自然很快便猜出来,太子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还说你受累了,今天宴会要好好歇歇。”卲霁冷哼一声,“特意让府里的厨子拾掇出来一桌好菜,都是符合你口味的新菜式,你可得好好享用一番。”
一开始明明是他见阿越无聊,邀请他来画舫玩耍,他也巴不得这个兄弟能好好放松。可让他娘这么一插手,他只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原本欣然主动的事情,变得这么微妙。
“阿霁,姑母她只是爱屋及乌,念着我母妃所以这么照顾我。”温越太了解卲霁了,看到他这脸色便读懂了他的心情,“你们母子二人朝夕相对,离得太近,所以她才只看得到你的缺点,看不清你的优点。”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离开京城。”卲霁挑了挑眉。
说起来,邵霁年少之时,昌怡公主并没有这么偏心。甚至邵霁因为嘴甜活泼,更得母亲喜爱,公主总是嘴上笑骂,手上却放不开他。
那时候,她会把玩得一脸泥的卲霁抱在膝盖上,点着他的鼻子问他:“你是哪里来的小泥猴啊?”
他洁癖成瘾的爹则恨不得提着他的脚踝,把他扔进浴桶里,来回洗上三遍,最后便被他也泼一身水,只能跳进来和儿子一起闹腾。
公主便会站在一旁,掐着腰笑话他们爷俩,再画出一副父子嬉水图,好生记录下来。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他越来越顽劣,越来越让母亲失望,而奚屿安却像一把宝剑,被郑国公磨砺得锋芒如星。
母亲的精力开始频繁地放在忻州的长子身上,看他也越来越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那得看你自己的打算了。”温越捡了几道小食放到他的碟子上,“你真就准备做个一辈子的京城纨绔?”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呢,不像你和经栩,一身抱负,满脑子学问,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庸人罢了。”卲霁慵懒地接受了他的示好,“庸人自有庸人的舒坦。母亲看不惯那就让她继续看不惯呗,反正小爷我银子有得花,小曲有得作,美人有得赏。”
反正他娘又不缺出类拔萃的儿子拿来给脸上添光。没了他这个纨绔,怎么衬得她那个心肝多么优秀多么有出息。
“不会不甘心?”一辈子被奚屿安压一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好韶光飞得比箭快,人这一辈子,旦夕祸福,就得珍惜当下,抓紧时间享受,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嘎嘣一下,没了。”
卲霁无所谓地往嘴里又扔了几粒花生米。
好有道理,也好欠揍。
什么冠冕堂皇的摆烂宣言。
“……”也难怪昌怡姑母见天得就想收拾他。
“你既然只想享福,为什么还要攒这个宴,邀请那些人介绍给我。”温越叹了口气。
这些文人雅士,大多都是饱读诗书,对官场还抱着天真期待的热忱学子,或者是在寒门初露锋芒的新秀,看似落拓寒酸,看似纯粹愚蠢,却是一批极好笼络的人才资源。
若在他们微末之时便开始结交,等来年春闱后,便是一股不可估量的力量,而且是和六族天然对立的力量。
卲霁什么都没说过,但他心里什么都懂。
“兄弟一场,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再多就过界了。认识几个书生罢了,怎么说得这么吓人。”
卲霁拎着酒瓶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我又有了灵感,去找乐坊的女先生试弹一二,等写好了你给我品评品评,到时候可不许躲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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