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难得糊涂
她老了。
温北璇想，她是真得老了。
在自己的记忆里，这个姑母曾经永远都是那么得端庄从容，风华无端，即便是岁月的侵蚀，也不能带走她身上那一份，倾尽帝国之力而精养出来的气度。
可是现在的她，虽然依旧骄傲，鬓角的白霜和脸上的痕迹，已然喧宾夺主。
温北璇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姑母的时候，只有三岁。因为总是学不好嬷嬷教习的复杂礼仪，母妃不许她吃饭。
小小的女童一边自责一边伤心，然后被一双温柔的双手捞起来。
“让本宫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哭成了花脸猫？”
温北璇仰起脸，就对上了她笑意潋滟的眼睛，一时间忘记哭泣。
昌怡姑母把她的脸擦干净，亲自抱着她去了自己宫里。
母妃不是很高兴：“公主殿下，璇儿的礼仪还没有教好呢，就这么让公主带回去，妾身也害怕丢了皇家的颜面。”
“孟侧妃多虑了，本宫府中的嬷嬷，都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前前后后不知道教导了多少小女娘。想来应该比孟侧妃那儿的嬷嬷更有经验。”
“说起来，大姑娘年纪还小呢，这个岁数好好地玩乐才是要紧，何必逼得这么狠？咱们皇室的女儿，生来就是享福的。
可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女人，为了皇室的一点恩宠争破了脑袋，必须什么都做到最好。”
昌怡姑母也不管母妃的脸色，便把她抱起来走了。
在公主府的那段时间，实在是无比得快乐，小小的温北璇还见识到了许多此前没有见识到的稀奇东西，据说都是姑父做生意的时候，从西域得来的。
“你虽然是孟挽庭的女儿，可是这看人时的小模样，倒是有几分谢紫萝以前的光景。”
姑母把她抱在膝盖上，见她乖乖巧巧地望着面前的瑶琴，忽而笑道。
“喜欢这个？要不要玩一玩？”
温北璇睫毛扑闪，看了一眼姑母，在她目光的鼓励下伸出了肉嘟嘟的小手拨弄了几下。听到那叮咚的声音，女童的眼睛兀然变亮，小脸因为兴奋和好奇绷紧了。
“大姑娘喜欢琴？不用紧张，喜欢就喜欢，姑母让人教玩？”
“我怕……”
“怕什么，学着玩罢了，你若是学了一段时间不感兴趣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能让你在这段时间里感到愉悦，那是这东西的造化。”
姑母的声音如淙淙清泉，淌过了她的心田，微微慵懒，让人着迷。
原本只是一时的好奇，到了最后却竟然成了她毕生所爱之事。
如果那一天没有遇上姑母，没有被她带回去度过那几个月，温北璇还是现在这个温北璇吗？
她大婚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昌怡姑母，差人送来了她的贺礼，乃是一把她之前寻了很久的古琴。
那大概是那段灰暗的时光里，她生活中唯一一抹暖色了。
抱着那把琴，她在丹州开始的那四年，才不算彻底的孤独。
可是兜兜转转间，这么多年过去，残酷的现实却摆在她面前，逼迫她接受，那些自以为的好意都是惺惺作态？
温北璇感到疲惫。
她不想再去苦苦追逐真相了，母妃的一生都被执念裹挟，她教会温北璇最重要的一课，大概就是……糊涂。
有时候，何必计较得那么分明，她还是放过自己吧。
用一个最坦荡的姿态，来面对这个恩仇难分的人。
“姑母想要见右相大人，是为了想告知他奚屿安现在的消息？急于和怙关银骑联系？”
温宓睁开眼睛：“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
温北璇一心相夫教子，拨风弄月，根本不关心前朝之事。
“是孟玉修？”
“是。”温北璇坦然道，“孟郎是东陵人氏，也还算了解奚将军的为人，相信他绝对不会里通外敌，擅自出兵必然有缘故。”
“姑母，现下北狄人已经跨过畴江了，虎视眈眈，奚大帅和平西侯的兵马，都是鞭长莫及，您若是有联系奚将军的方式，何不尽快拿出来？此时正是我们齐心协力对抗外敌的时候啊？”
温宓挺直了身子，摇头：“你不行，孟玉修不行，温廷那个孩子也不行，本宫要见戚慎。”
“姑母。”好脾气如温北璇，也不由得着恼了，“您别忘了，您现在还是带罪之身，何来的立场和朝廷谈条件？况且这也是为了救您自己！”
北狄人打过来了，姑母身为大梁长公主，难道还有活路吗？
温宓却重新闭上眼睛，不肯看她。
良久，说不动的温北璇站了起来，临走时，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将一朵魏紫宫花放在了凤安宫的台阶前，离开了。
她以前是那些看重外表仪态的人，人前通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如今却是毫无钗环，头发凌乱。
那支宫花还是她当年送给自己的。
皇帝的寝宫内，平皇后一直坐在他的榻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陛下，何时才能醒？”
跪在地上的太医颤栗不敢答话，只好掉了一堆车轱辘子书袋，只是不敢正面回答。
皇帝这情形实在是危险了，可是这话又岂能轻易说出来呢？
平皇后目光呆滞，忽而道：“你的意思是不是，陛下要不行了？”
太医眼皮一跳，俯身叩拜。
这可是皇后您自己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一直在一旁给昏迷的正熙帝擦汗的温西瑶闻言，手里的巾帕差点掉了下来。
母后……
她胆战心惊。
母后的意思是……
“有没有什么药，能让陛下立刻苏醒？即便……”平皇后语气幽幽，“即便会有些损伤？”
“这”
“不是本宫歹毒，只是现下北狄人来势汹汹，陛下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储君又未定，朝纲不稳。本宫……这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平皇后一动不动，眼泪忽而从眼角滑落。
这也是戚慎昨日和她隐晦传达的意思。
虽然无情，可也是事实。
更何况……更何况这一次平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必然会给廷儿拖后腿。
还不如趁着陛下重病，温越又不在京城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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