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壁月虽好,人须朝新
十里长亭前,孟玉修从下人手中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望殿下此去,诸事遂心。”
温越回敬了他一杯,又看向站在他旁边的温北璇。
长姐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未施粉黛的容颜却平添了娇美清润,浑身散发出不一样的柔和气息来,仿佛有什么执拗、尖锐、沉重的东西,如雪而消了。
“长姐还有什么话跟温越说吗?”
温北璇半垂着眼睛:“有样东西,让小五转交给你了,怎么处置都随你。”
“……”他本人就在眼前,这个姐姐还要拐弯抹角把东西给阿枝,到底是什么毛病。
算了,她这模样比以前好多了,阿枝说嫁妆也收回了一半,两个人还都搬进玉鸾院同住起来,看上去应该是想好好过日子,他也就放心了。反正这次在丹州培养了不少自己人,有什么意外都能随时通知他,也不会让长姐无依无靠。
温越正思忖着回去后怎么让父王安心,眼睛却看到孟玉修的手正不老实地玩着长姐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
……就这么一会儿本王就滚了,你忍一忍不行吗?
从来都是恪郡王让别人吃瘪,难得有一次换成他感受到这种多余的尴尬。
温越受不了了,又说了几句废话便赶紧钻回主车。
他的小郡主等他已经等得有些困了,撑着脑袋,眼睛半闭不睁,被自己亲了一口才回过神来,然后伏到他怀里,把人的胳膊当枕头。
“长姐说她给了我一样东西,放在你那儿了,在哪儿呢?”
南枝打了个呵欠,将一个布包翻出来递给他。
温越打开一看,却是那本带血的《壁月朝新》。
“看来她是真得打算放下了。”南枝略有所思。
昨日去跟长姐告别,感觉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姐夫好像也变了,比起之前的温文尔雅,浑身似乎都沉下了一股说一不二的强势感。
“孟玉修看着儒雅斯文,骨子里其实偏执霸道,精于算计;长姐看着冷清无情,本质却怯弱自卑。”温越呵呵一笑,“这两个人,做了四年夫妻,居然都没在对方面前暴露伪装,还挺有毅力。”
“……”南枝直觉他的语气里有股子怨气,话说出来不阴不阳的,看来这些日子在姐姐和姐夫面前没少受刺激。
“不过世家后宅的阴私,果然复杂,相比之下,咱们王府真是难得。”她摇摇头, “若不是那个小喜被打得反水了,自己跑出来摊牌,谁能想到,芙娘这样一个看着娇滴滴的女娘,居然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其实,以温北璇的性格,并不会为难姬妾和庶子。芙娘只要一直安生,绝对能在孟府安享荣华富贵,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生出了害人的心思。
如今出了意外,反而被自己丫鬟揭穿了真实面目,也算报应。
“以后不会了,经历了此事,以孟玉修的刚硬作风,定然会把孟府上下整顿一番,免得给自己添乱。”
“咦?”南枝眼尖,把《壁月朝新》挪了挪,露出了底下一张纸,“长姐好像还给你留了封信?”
温越疑惑地把信展开一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他靠在锦榻上,眼中暗流涌动,久久没有言语,只把纸交给了南枝。
南枝读完也是错愕:“孟侧妃她?”
谢家出事,里面原来还有孟侧妃的手笔?他们一直以为病逝的二哥温韶,其实是死于谢时的谋害?
……她刚刚还想着自家王府和睦,不像孟府呢,这脸打得可真快。
温越捏紧了信笺。
二哥只比他大几个月,走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开蒙,只在他最初的混沌记忆里,留下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抓着个雪白的荸荠,又是玩又是啃,然后傻笑着往他脸上呼,以示亲近。
他年少的时候,看着端坐自己书桌旁,摇头晃脑读书的廷弟时,偶尔也会想,如果二哥还在的话,自己和他相处会是什么样的情境。
只是没有如果。
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利索。孟侧妃抱着他的尸体不让任何人靠近。
年幼的他站在母妃的身后,害怕地拉了拉她的手。
好凉。
那时候的温越不懂母妃目光里的千言万语,直至此时才恍然大悟。以谢伯潜和祖母的性格,怎么能容忍一个比他年长的庶子长大成人?何况这个哥哥还有个深受父王偏爱的生母,简直是他天生的劲敌。
可是温韶何其无辜。
偏偏这件事情,谁都有资格唾骂谢氏,唯独他没有。
当年,谢氏强迫父王娶母妃为妻,又害死孟侧妃的儿子;多年以后,谢伯潜因为一枚玉章的引线满盘皆输,而这个信物,恰恰是由谢氏子弟亲手送给孟侧妃女儿的。
一饮一啄,一报一应,犹如天定。
半晌,温越才从胸口吐出一口闷气。
“长姐把这些秘辛告诉我们,也是示好和投诚的意思。阿枝,回去以后,还得辛苦你多注意一下孟侧妃的动向。”
一边是她的亲生母亲和无辜惨死的胞弟,一边是她山盟海誓的爱人和受牵连的父亲,也难怪温北璇痛苦了这么多年。
只是看孟侧妃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在平妃扶正后便心如死灰地独居一院,无声无息。不知道谢氏事发后,她是否已经了却心中仇怨。
“这些事情这样隐秘,连父王都不知情,居然被戚相查出来,还利用在手……好生厉害。”南枝咋舌。
“他确实厉害。”温越也不禁点头。
戚慎此人,不是邱秉之这样一心为公的直折剑,也不是杨甫忱这样权欲熏心的曲全钩。他像一滩水,无色无味,并不张扬,却在不经意间改变和渗透。比起谢伯潜的大包大揽,掌控局势,他更像是推动局势的人。
这样的人,才更可怕。
“当年因为不满谢氏操控朝堂,二皇子犹如傀儡,戚慎布局拉下了二人,代替谢伯潜成为凤阁右相。但他却并没有像谢伯潜一样,立刻选一个皇子作为继承人,扶持上位,而是一心辅佐帝王,清洗乌烟瘴气的朝堂。”
温越叹了口气,于这一点而言,他还是钦佩也感激戚慎的。谢党已经势大到危害朝纲的地步了,任由其发展,会比当年的管氏更加可怕。
“三皇子……庶人温祈不是戚慎扶持的吗?”
“戚慎哪里看得上温祈?说实话,以我对他的了解,能让他觉得配当储君的,一个也没有。只是如今鸡蛋里挑骨头,挑了六王叔。”
温越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温禧的儿子,在这几个皇子间应该也会选择支持启王。
……他亲爹什么德行他也清楚。
南枝打量着温越的侧脸,一手托腮:“有一个人,戚相其实是看得上眼的。只可惜有深仇大恨,所以只能和他作对手,不死不休。”
温越哪里都好,但偏偏有个谢氏出身的生母,还是谢皇后一手养大,这样的出身,戚慎哪里敢让他上位?
风雨已至,盛筵开席。
现下启王在戚慎的手段下风头正起,九皇子靠着姚九思的指点也崭露头角,杨家之败尘埃落定。他们再不加紧时间回去,岂不是赶不上京城里正开场的好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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