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走到面前
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弟弟要和这位兄长为敌的一天。
“为什么?”难言的缄默中,温廷的眼神变得很深,“四姐,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吗?”
“不是你不配我只是”温西瑶望着弟弟这摄人的眼神,和语气里的失望,神色变得慌张。
廷弟一直心思敏感纤细,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地想,一举一动都会思量反省是否合矩,不像自己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
若是他真觉得自己看不起他,那就伤到了他们姐弟情谊的根本。
“只是因为兄长太优秀了?”温廷平静地替她说下了后面的话,“而我虽然也不错,但和他相比,就犹如萤火之于日月,不可相提并论?”
温西瑶低下头来,垂头丧气道:“若论的是兄弟姐妹们之间的情谊亲疏,我肯定是选你的。”
毕竟她和温越也没有多亲密的关系,很多时候还是借由小五这个中间人来传达彼此的想法,她到现在看到兄长也还是如同老鼠见了猫。
“可做皇帝又不是做兄弟。”她闷闷道,“虽然我不懂朝中的事情,可是兄长比你年长那么多,又早早在京城布置下了自己的势力,哦对了,他还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甚至还差点做了皇太孙。”
“廷弟,你很好。可是自古夺嫡之事就是你死我活,明争暗斗,不把对方钉死在墙上誓不罢休。咱们明明可以躲在兄长的背后,舒舒服服地享用荣华富贵,以咱们之间的感情,他也不会亏待你我,又何必非要……非要走这么一条路呢?”
“因为我不愿意,我不服气。”温廷望着姐姐,眼神亮得惊人,“既然有这个资格,为什么我不能一争,只能放下我的武器,我的一切,做一个凡事都得看兄长眼色的闲王呢?”
“姐姐,父皇之前是因为什么去了宜州的,你忘了吗?”
是三王叔温祈。
为了确保自己的储君之路顺畅无阻,温祈连温禧这么一个与世无争,没有名声也没有野心的弟弟也不肯放过,在绍永帝对谢氏恨之入骨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提了一下:
“说起来,五弟的元妃,也姓谢呢。”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他们全府差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不是谢妃重病,若不是谢皇后苦苦留情,他们当时的下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的呢。
“这就是天家的兄弟……”
“廷弟,兄长怎么可能和三王叔一样么?”温西瑶怔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相信他会这么想温越,“温祈那可是一个乱臣贼子,举兵谋反,差点犯上杀害先帝的十恶不赦之徒啊!”
廷弟他以前,不是最憧憬、最景仰兄长的吗?甚至连一举一动,衣食住行,都恨不得学了过去。
“有很大的区别吗?”温廷的眼神有一些空,语气幽然,仿佛是从一把死水里飘了出来似的。
“去年汴州林场的事情,四姐都忘了吗?”
温西瑶如蒙雷击。
“可我不敢忘,一日一夜都不敢忘。”温廷的声音变得痛心疾首。
所有人都忘了,或者说假装忘了,就连他们贵为九五之尊的父皇,也要忽略那件事情,尽量把它压在箱底,生怕有什么人掀了出来。
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自己遍体鳞伤地从禁军的刀光剑影里爬出来,奔向行宫大殿的时候,亲眼看到的那一幕。
手里持着一把剑的兄长,屹立在中央,坦然无畏地直视着先帝,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帝王,而只是看一个寻常的物事,和看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大梁百姓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血来自他的长辈,长辈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脚下,他却无动于衷,仿佛自己不是杀了宗室的族长,而只是杀了一只猫,一只狗,一只虫蚁。
帝王尊仪在他的眼中什么都不算,忠孝礼仪也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工具,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私底下和京畿守备军勾结串通,只要他想,他就能让不知其数的兵士围困行宫,刀剑指向他的君主。
“可是兄长是为了救我们!”温西瑶断然否定,气息有些不稳,“你忘了吗?那个时候先帝要杀我们啊?还有禁军的那些人要不是奉礼来的及时,你都已经没命了!”
“你说得对,所以又有何区别呢?”温廷居然笑了一下,“姐姐,你以为温祈做太子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谋反呢?”
不过也是逼不得已罢了。
他和兄长的区别,只是一个失败了,一个成功了。
甚至,就连温祈那场被记录在刑部卷宗的谋逆大案,也有诸多疑点,很有可能他也是被人一步步引入这个必死之局的,不像他们高瞻远瞩,算无遗策的皇兄,是更加主动的出击。
“我虽然不怎么读书,但也知道,自古以来的许多明君,手上也不见得都干净。”温西瑶依旧坚定道,“成王败寇,大部分的皇室子弟之间都不是我们这样平和友爱,能坐上那个位置,手里怎么可能没有鲜血呢?”
父皇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兄长代替他,把肮脏的、会被人唾骂的事情做了而已。享受了兄长带来的益处,还要回过头来骂他手段不干净,未免太无耻了。
“这些我都明白,我也不是苛求皇兄做什么圣人,他也不是神仙。”温廷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了车驾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只是突然惊醒,自己太过天真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谁知道几年之后,几十年以后,他们兄弟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呢?
兄长今日能为了他们把剑指向身为帝王的先帝,他日会不会为了别人把剑指向同样身为帝王的父皇呢?
“原来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因为我被他保护得太好,因为我一直站在他的背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次,我想走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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