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何惧当下小人心
丁惟继皱了皱眉,为难道:“姚老爷一生清廉,最后却落此下场,实在是让人难过。”
崔石点了点头,敷衍道:“谁说不是呢,十六年前他还在朝中的时候,我们还曾有过数次交集。老爷子的性子,耿直不阿,直到现在我还记忆深刻呢。真没想到,他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崔石摇着头,看上去十分惋惜。
他目光环视一周,饶有兴趣问道:“你们可有兴趣听一听,当年姚老爷子的旧事?”
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如果没有很亲近的关系,旁人是很忌讳再提的。
崔石这句,很明显是在试探。
云熙装作漫不经心,目光看向别处。
倒是丁颐川,一味拍马,陪笑附和道:“当然有兴趣,还望舅舅多讲讲朝中趣事,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他亲手接过丫鬟手里的白瓷茶壶,上前帮崔石续了茶水。
崔石很是和蔼, 一扬下巴道:“自家人,无需拘谨,坐下说话。”
他示意丁颐川坐自己旁边,抬眼又看云熙。
云熙站着没动。
丁颐川兴冲冲凑过去,巴不得现在就贴着崔石,跟他同进同退,好让他回京时带上自己。
他崴身坐到崔石下首边,却也不敢坐实,只跨坐了半个屁股。
丁惟继轻咳一声,狠狠瞪了他两眼,对他狗腿的行为很是不齿。
丁二公子吓得什么似的,尴尬站起身,委屈巴巴道:“长辈说话,哪有我们晚辈坐下的份儿啊,我还是站着回话好了。”
崔石扭头责备丁惟继,“自家孩子,何必那么严苛。”
他句句提到私交,好像跟丁家的关系很是亲近。
丁惟继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客套颔首,道:“您是二品大员,对他客气,那是因为您体恤年轻人,胸怀宽广。可他却不能忘本,忘了自己几斤几两,更不能您面前造次。”
丁惟继拱手,“犬子无状,是我教导无方,还望大人见谅。”
这家伙就像是一块铁,油盐不进。
崔石心里暗骂,微微抱拳,道:“哪里哪里,丁兄太客气了。”
丁惟继是庆王跟班,为人做事也是如出一辙,既不争抢,也不出头,小功无过,让人很难挑出毛病,却又没办法拉拢。
说他们是墙头草,好像有些言过其实,可是跟谁都不贴心,不走结党营私那套。
这俩硬骨头,实在是难啃。
崔石叹了口气,他此番奉了密函来到凉州,最重要的那件事儿已经做完,只等寻了时机,回京复命。
可暗中有一件事儿,到现在还未有进展。
那就是,希望找到丁惟继的把柄,以此要挟,顺便把河西军收归过来。
可这个丁惟继,就好像铁板一块,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原以为借着他二子为由,能够攀附些私交,可那老东西仿佛发现了什么,到现在依然防着他。
崔石不得已,这才贸然到将军府拜访。
却不料,依然难以攀附。
至于那个穿着短褐,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东西,崔石根本没留意。
当时他提到她像一位故人,纯粹是打心理战,试探丁惟继的反应而已。
姚氏夫妻已死,至于那个遗孤,活不活,是不是,重要吗?
皇后娘娘一发威,是也变成不是,不是也变成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可是,河西军至今难以突破,只怕……
崔石心里盘算着,看向丁惟继的视线,越发深幽起来。
这个姓丁的,果真没有错漏之处吗?
账目上没有任何疏漏,军中威望甚高,也从未发现个人私德有污,实在是无可指摘,真是让人头疼。
旁人都误会,说玩弄权术的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莫须有的罪名,没有就是没有,想要让人心服口服,能够平息民心的,并不那么好定。
崔石心里不由着急起来。
他一边借着喝茶,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
丁颐川是个急性子,对于老爹几次三番打断崔石说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兴致勃勃催道:“舅舅,您刚才提到的姚老爷的旧事,说来听听呀。咱们可都等着呢。”
他不怀好意看一眼云熙,嘴角得意地笑着,一副十分欠揍的表情。
云熙心里好奇,此前十多年,爹爹从未提及他在朝中的岁月和旧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云熙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前半生竟然如此辉煌。
此番家里遭遇意外,云熙心里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走一走他老人家曾经走过的路,听一听他以前的故事,更多地了解父亲的一生。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作为最亲近的人,对他的人生不了解,不铭记。
浅浅地记录一下老人家的生平,是云熙自认能为老人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儿。
可是,她并不想从崔石嘴里听到任何有关老人家的事儿。
不为别的,只是直觉判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崔石跟姚老爷子,不是一路人。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崔石口中的姚老爷子,必然是迂腐不讨巧的。
这样的评价,会让云熙气愤,会忍不住冲上去跟对方辩论,继而暴露自己。
这是坏人的圈套。
云熙识破之后,垂首而立,浑身抗拒,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法子。
谁知,主意还没想出来,门外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丁颐景如一支离弦的箭,裹挟着一阵秋风,闪电般冲了进来。
进门不等把气喘匀,他环视堂内,见云熙垂首立在角落,不由分说,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就要走。
“胡闹。”
丁惟继沉着脸,大掌重重拍在几上,震得茶杯茶盏,叮当乱响。
“父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人我还有用,恕我不能从命。”
丁颐景第一次顶撞父亲,态度坚决,不准备退让。
“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没看到有贵客在吗?”丁惟继骂完,眼神往崔石那边瞟了瞟。
丁颐景这才看到崔石,瞬间惊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他束手束脚,有些不知所措。
丁惟继骂道:“惊扰贵客,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丁颐景点头哈腰退到门外,在门口整了整衣冠,把气喘匀实了,方才拱手开口道:“孩儿回来了。”
提袍迈进门槛,先走到堂中,冲着丁惟继深深鞠躬,唤道:“见过父亲大人。”
丁惟继嗯了一声,“还不去给贵客行礼。”
丁颐景转身,冲崔石深鞠下去,恭恭敬敬道:“小的丁颐景见过密使大人,刚才无意冲撞大人,还请原谅我的鲁莽。”
“贤侄言重了”,崔石上前把人扶起来,一边打量丁颐景,一边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外道。早听人夸你,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转头望向丁惟继,夸道:“丁兄好福气啊,两个儿子都如此出息,实在让人羡慕。”
丁惟继摆了摆手, 道:“这两个讨债的,不把我气死,不罢休啊。”
不等崔石客套,丁惟继目光落在云熙身上,质问大儿子道:“都是你惹的祸,这人是谁?”
是谁,自然不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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