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安定（下）

永璜的一声额娘将房中的众人皆叫得愣神，绾心只觉得脑中一空，随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子浓烈的心疼来，别过脸去，但是泪水却忽然之间模糊了视线。

而亦珍正在永璜的身边看着永璜，闻言一把紧紧握着永璜的手哭着说道：“永璜，我们都是你的额娘，额娘在呢，你看看我们啊！”

“爷！”从外面回来的福晋伊拉里氏见了永璜这样子，一把扑到了永璜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亦珍和伊拉里氏两人将永璜抱着，哭声悲痛，便是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和宫女们也忍不住偷偷拭泪。

绾心心中也极为难受，转头之间看见了邵俨正站在门前，便让忆檀和念竹走去将亦珍和伊拉里氏拉了起来，说道：“太医已经来了，舒妃姐姐和福晋纵使伤心，那也要让太医好好为永璜诊治，说不定还能调养过来呢。”

绾心这话是在安慰亦珍和福晋，也是在安慰自己，只见亦珍和伊拉里氏站了起来，愉妃怕两人见了永璜的样子再次痛哭，所以便领着几人往一边的偏殿走去。

进了偏殿之后，愉妃站在伊拉里氏的面前，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永璜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伊拉里氏依旧是抽抽噎噎地说道：“上次伊尔根觉罗氏的事情之后，大阿哥的身子一直不好，是因为受了皇阿玛的训斥的缘故。”

亦珍听了这话，立刻问道：“皇上的训斥？皇上又是怎么训斥永璜的？”

伊拉里氏想起这件事，脸色犹自有些苍白，似乎也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说道：“当时皇阿玛只留了大阿哥一个人在房中，但是妾身因为担心大阿哥，所以并未离开，只在窗边偷偷听着皇阿玛和大阿哥的说话。”说到了这里，伊拉里氏顿了一顿，说道，“妾身听得也不算很清楚，只是听见皇阿玛说大阿哥原本就心术不正，无法自律，如今倒是连妻妾也管不了，当真是无能。”

亦珍在一边轻轻地摇头，脸色凄楚：“大阿哥原本就害怕皇上，皇上每每见了大阿哥，总是训诫多过教导，也难怪大阿哥见了皇上会提心吊胆了。”

亦珍的话让伊拉里氏点了点头，说道：“舒娘娘说得极是，只是皇上说到了后来，想来是动了真怒了，竟然说大阿哥如此无能懦弱，当真不配做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这句话一说出口，绾心和愉妃都抽了一口凉气，愉妃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说道：“纵使永璜已经成年了，皇上也不能和永璜说这样重的话啊，这样永璜怎么受得住？”

“愉妃娘娘说得极是，也是因为这件事之后，大阿哥的身子才慢慢坏起来的。”伊拉里氏说道，“妾身无能，不能好好照顾大阿哥，也不能在大阿哥的身边时时劝慰，大阿哥的身子变成如今这样子，妾身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亦珍却并没有因为伊拉里氏的这话儿缓了神色，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便是你的过错了，明知道大阿哥的身子已经变得这般差了，怎么也不请一个太医给大阿哥好好看看？别的不说，你去找邵太医过来，邵太医难不成还会拒绝么？”

“妾身知道邵太医医者仁心，也想过让太医为大阿哥好好诊治身子的，但是大阿哥却不许。”伊拉里氏说道，“大阿哥说皇上本就不喜欢他，若是如今因为一些小事便惊动太医，想来皇上知道了，会更加生气的，所以这些时候，大阿哥都是自己熬着的，以为熬过了冬天，天气转暖就会好一些，谁知道这几日……”

伊拉里氏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绾心叹了一口气说道：“春寒料峭，纵使白日里天气暖和，但是晚上依旧是冷的，永璜如此在意皇上的话，想来也会每日早早地上书房，难免冻坏了身子，加上他原本就虚弱，这样一病，自然是熬不过去的啊……”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却见了王忠和领了一个太医走了进来，说道：“奴才拜见愉妃娘娘、舒妃娘娘、令妃娘娘、大阿哥福晋。”

愉妃让王忠和和那太医起来了，问道：“王公公这时候怎么来了？”转眼之后看了一眼太医，“可是皇上让王公公带着太医过来诊治的？”

王忠和点点头：“回愉妃娘娘的话，皇上听闻大阿哥病了，心中牵挂，特让太医过来给大阿哥诊治。”

绾心在一边有些急切地说道：“那皇上可说了什么时候过来了？”

王忠和面露难色：“皇上最近政务繁忙，怕是……”

这话没有说话，但是众人已经这话的意思了，绾心的心中更是凉了一节，伊拉里氏已经几乎瘫软在地上，口中说道：“皇阿玛若是能够看一眼大阿哥也好啊，皇阿玛怎么如此狠心……”

见伊拉里氏口中生出怨怼之语，愉妃立刻让人将伊拉里氏扶了下去，又请了太医往大阿哥的房间去了，正走到房间的门口，却见了邵俨面如死灰地走了出来，见了绾心众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众人的面前，说道：“请几位娘娘节哀。大阿哥刚刚已经去了……”

绾心指尖一抖，像是有什么从指缝之中流逝，愉妃叹了一口气，而亦珍更是不管不顾地奔进了大阿哥房中，伏在大阿哥的身上哭了起来。

绾心慢慢走到了亦珍的身边，脸上全是支离破碎的哀痛：“舒妃姐姐，大阿哥是去找慧贤皇贵妃和哲悯皇贵妃去了啊，刚刚他还在喊着额娘，如今能和两位额娘相见，对于大阿哥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忠和已经吓得有些懵了，哆哆嗦嗦地走到了绾心的身边，说道：“令妃娘娘，这件事可如何是好？”

绾心稳了稳心神，说道：“当初孝贤皇后薨逝，皇上没有见孝贤皇后最后一面，如今大阿哥逝世，皇上也没有见最后一面，皇上当真如此无情么？嫡妻长子的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说完，看着愉妃说道，“舒妃姐姐怕是没有心情料理大阿哥的身后事，福晋年纪尚小，也不能主持大局，妹妹先去养心殿见见皇上，这重华宫还请姐姐主持了。”

愉妃眼神沉重：“本宫知道。”

绾心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便让忆檀传了步辇，往养心殿走去。

养心殿之中，皇帝并未在批阅奏折，而是看着手中的一枚玫瑰佩静静出神，绾心来的时候都没有回过神。

绾心见皇帝蛰伏样子，便跪在了皇上身边朗声说道：“臣妾拜见皇上！”这声音不仅仅是在提醒着皇帝，更是包含了绾心心中些许的怒气，她气的是皇帝的狠心。

皇帝这才发现了绾心跪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抬了抬手说道：“是令妃啊，你起来吧。”

绾心起了身，见皇帝依旧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未语，泪已经流了下来，声音像是在泪水之中浸透了一般，说道：“皇上，永璜去了……”

“朕知道。”皇帝只是应了这么一声，依旧看着手中的玫瑰佩，并未因为永璜逝世这件事儿有更多的波澜。

“皇上！永璜是您的长子！”绾心走到了皇帝的身边，对着皇帝说道。

“令妃，你说这一块翡玉玫瑰佩好看吗？”皇帝答非多问，只是一味地看着手中的玫瑰佩。

见绾心并未答话，皇帝似是追忆一般，继续说道：“这玫瑰佩，还是东兰给朕的，是她的爱物。”

绾心一愣，她知道皇帝口中的东兰便是永璜的生母，在皇帝登基之前逝世的哲悯皇贵妃富察东兰。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东兰和懿柔虽然都是富察氏，但是家世远没有懿柔家世显赫，但即使是这样，东兰依旧是朕第一个女人，她的孩子，也是朕第一个孩子。”

绾心没有料到皇帝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在一边站着，静静地不说话。

“永璜是东兰的孩子，朕自然也会疼爱，只是朕在疼爱永璜的时候也是初为人父，不知道怎么疼爱，等到朕真的知道怎么疼孩子的时候，永璜已经长大了……”皇帝的声音之中，透出无限的寂寥，“永璜的一声太过凄苦，虽然生在皇族，但是长子的身份一直将他压着，又没有额娘疼爱，朕对永璜，终究是亏欠的……”

“皇上……”绾心听着皇帝这么说，心中忽然就涌起了几分酸涩，轻声喊道。

“你是不是怪朕不去看永璜最后一面？”皇帝这么说着，眼眶也已经有些微微泛红，“朕这一辈子，将会见证更多的生死，只是朕不想看见自己的孩子在朕的面前死去罢了，更何况，永璜是朕所有的孩子之中，陪伴朕最久的一个……”皇帝说完了这句话，挥挥手说道，“你跪安吧，永璜的身后事，朕会让人好好打点的，生前应该给他的却没有给的，永璜死后朕也会补给他。”

皇帝这么说着，唤来了王忠和说道：“传朕的旨意，封大阿哥永璜为定亲王，追谥‘安’，愿他长眠地下能够安定一些了。”

生前一生短暂却从未安定，绾心心中叹了一声，看着头上一碧如洗的天空对着永璜说道：“永璜，但愿以后，你和你的两个额娘能够安定和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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