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承嗣（上）

之后的一切，便都入绾心所想的一样，皇帝对永珹多有疏远，也找了几个借口，罚了上书房里面教永珹的几个太傅，绾心听见亦珍同自己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吃惊，只是说道：“皇上这么对永珹，嘉贵妃也不是个傻子，难道就没有去养心殿闹上一闹么？”

亦珍素来不喜金月婵，如今说起她语气之中倒是有多了几分鄙夷，嗤笑了一声说道：“她金月婵能有多大的能耐？皇上和太后点头应允能进养心殿伺候的也不过只有你我加上皇贵妃么？太后最是忌恨后宫干政，你我知道当中的关窍，自然不会在皇上面前多说一句，倒是金月婵觉得她与永珹母子连心，有时候便生出一些小心思出来，怎的奈何五阿哥年幼聪慧，不着边际地就将这件事和皇上说了，皇上哪有不生气的道理？”

亦珍这么说着，自己倒是先捂嘴笑了起来：“可怜了嘉贵妃聪明了这么多年，竟是败在了永琪年幼无知上面，如今就算她在养心殿外跪碎了膝盖，怕也是想不通皇上为何生气吧？”

“怎么，嘉贵妃竟是跪在了养心殿外面么？”绾心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朵白玉雕琢的茉莉玉钗，有些惊奇地问道。

亦珍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么？听说嘉贵妃在养心殿外求了皇上一夜呢，皇上倒是一句话没有说，还是王忠和乖觉，在一边说了一句。”

绾心的眉毛微微松动，说道：“王忠和说了什么？”

“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更深露重，王忠和怕嘉贵妃跪伤了身子，才走到嘉贵妃旁边说了一句‘嘉贵妃娘娘，您在这里跪着又为了什么呢？’”亦珍扳着手指头，说道，“这句话倒是把嘉贵妃问住了，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着是为了什么，但是还是撑了一口贵妃的仪态来，瞥了王忠和一眼，说了一句‘本宫在这里跪着，王公公难道也不准么？’这句话说出了口，王忠和自然也不再说话了，只由着嘉贵妃去了。”

亦珍的话说得绘声绘色犹如亲眼所见一般，就是刚刚王忠和和嘉贵妃说话的语气也学得有七八分相似，绾心在一边听着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一下亦珍说道：“你这样说话真是有些刻薄了。”说完淡淡一叹，说道，“不过嘉贵妃这几年过得也确实不舒坦，先是和敬三公主在中秋节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皇上和太后便有些疏离了嘉贵妃了，那年冬天竟是连红箩炭也不往延禧宫送了，后来总算是永珹争气，加上九阿哥夭亡，皇上才对嘉贵妃多有垂怜，没想到如今又出了这起子事情，嘉贵妃此番怕是又要失了皇上的心了。”

比起绾心的叹息，亦珍倒是不以为意，哼了一声说道：“那都是她金月婵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和敬三公主的话不假，九阿哥夭亡也是因为她谋算怡嫔在先，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罢了。”说着，亦珍看向了窗外飞掠过去的一只蜻蜓说道，“只是金月婵的这报应，来得有些早罢了。”

如此说了之后，两人倒是再无一言，殿中寂静地似乎连香炉之中香料燃烧的细微声响也能听得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亦珍忽然说道：“以前只觉得你翊坤宫清静，如今待久了，却有几分寂寥在里面了。”

绾心并不在意地摇头笑了一笑，然后说道：“你只是偶尔来便觉得这翊坤宫寂寥了，我还整日住在这翊坤宫里面，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的时候，看着空空的大殿，心里却是空得有些发慌了。”亦珍对着绾心的话有感同身受的肯东，抓了绾心的手说道：“你我好歹还是有些皇上的宠爱在的，比起愉妃姐姐也算是好多了，但是我却极为羡慕愉妃姐姐，毕竟愉妃姐姐还有个五阿哥在，有五阿哥常常陪伴在身边，承欢膝下，倒是比咱们要开心多了。”

亦珍这话绾心自然是能听懂的还没有说话，倒是首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点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孩子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来么？”

亦珍转头笑看了绾心一眼，说道：“事在人为，咱们俩又不是那种常年不见君面的妃嫔，若是再有什么生子秘方一起用着的话，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绾心一听亦珍这么说，倒是有些不信，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又起了这样的点子了？难道你忘了当初纯贵妃在药里面做的手脚了么？”

提起这件事，亦珍倒是神色一黯，后来说出的话倒是多了几分恨意：“是啊，我自然没有忘记，若不是当年纯贵妃在当中作梗，我如今又怎么会没有孩子？想来就是她当初做的手脚的缘故，才让我伤了身子，至今难以怀孕。”

听着亦珍说话之中的恨意越来越盛，绾心连忙劝道：“好了，当日孝贤皇后的丧礼之上，你不也让纯贵妃和永璋受了皇上的斥责了么？只是连累了永璜却是咱们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我也没有吃过什么药，至今不还是没有孩子么？宫中有孩子的妃嫔也就那么多，你有那功夫恨着纯贵妃，倒是应该多想想婉嫔，比起婉嫔无子无宠来说，咱们倒是比她好多了。”

或许是绾心的劝解有了效果，又或者是亦珍想到了在景阳宫熬着日子的婉嫔的凄苦，终究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着绾心：“我的那个方子你当真不要？”

“不要了。”绾心说道，“我一直信命，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孩子便是这样，别的不说，嘉贵妃虽然孩子多，但是当初九阿哥去的时候又是何等的伤心，宫里的孩子难生养，我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绾心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亦珍便也不再劝了，又和绾心说了几句之后，便出了翊坤宫。

亦珍走后，忆檀带了宫女进来收拾亦珍留下来的茶盏，一边的侍女小心地收拾着，又有别的宫女为绾心上了一杯新茶，绾心吃了一块桂花糕，忆檀方说道：“娘娘真的不愿意有孩子么？”

“怎么会不愿意呢？”等到宫女们都出去了之后，绾心方才对着忆檀说道，“只是当初舒妃深受这生子秘方之苦，又有纯贵妃暗中使坏，我真是怕极了这东西，况且是药三分毒，这药怕是要日日喝才有效果的，本宫也不愿意翊坤宫常日药味不散，传了出去还让人觉得是本宫想要孩子想的疯魔了。”

对于绾心的话，忆檀倒是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道：“娘娘说得极是，当初纯贵妃、嘉贵妃、愉妃还有孝贤皇后也没有喝什么药，不照样给皇上生了儿女么？况且娘娘刚刚也说了，宫里的孩子难生养，当初凭着孝贤皇后的国母之位，又有皇上的情意在，不照样没有保住端慧太子和七阿哥么？娴贵妃也是如此，纵使当初也有过身孕，不也是怀胎小产，所以娘娘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时候，若是真的要生孩子，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忆檀这话原本也是宽慰绾心的，但是绾心听后神色更是黯然，说道：“这话便是错了，刚刚本宫说不敢要孩子只是在劝慰舒妃罢了，若是这时候本宫真的怀孕了，本宫就是拼尽了性命也会保护自己孩子周全的，想象当初慧贤皇贵妃，没有抚育永璜之前，·也算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了，但是有了永璜之后，明着暗着在皇上面前为永璜说了多少好话，又费了多少心神？慧贤皇贵妃对养子尚且如此，更遑论亲子了。”

“斯人已逝，娘娘便不要再提了，况且如今的大阿哥……”忆檀顿了一下，方才说道，“昨日奴婢还在想，若是如今慧贤皇贵妃还在的话，大阿哥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样子。”

“自然是不会的。”绾心的声音极为笃定，“至少当初孝贤皇后的丧礼上，永璜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受到皇上的贬斥。”

绾心的话说完，主仆二人便是再也没有说话，两人俱是低头，心中却是在叹息着永璜原本平安舒逸的一生。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王忠和却来到了翊坤宫，笑吟吟地对着绾心说道：“令妃娘娘，皇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还请您早早准备着，去养心殿侍寝呢。”

绾心正在喝着一盏酒酿糯米圆子，口中全是微甜的气味，氤氲了眼前的烛光也有些迷蒙，绾心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澜：“有劳王公公走一趟了，本宫知道了。”

王忠和依旧是笑眯眯地说道：“娘娘，今日可是十五呢。”

绾心的手一顿，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议论金黄的明月已经快要升上滴水檐了，绾心有些失神地说道：“今日是十五，皇上不是应该歇在皇贵妃的宫里么？”

王忠和解释道：“皇贵妃到底是妃嫔，不是正宫皇后，而祖制是说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要歇在皇后宫里的，但是如今正宫皇后之位尚缺，所以今日皇上传小主侍寝，倒是名正言顺。”

“原来是这样。”绾心点点头，将碗中剩下的糯米圆子喝下，然后对着王忠和说道：“本宫知道了，王公公快回养心殿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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