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疑心种（下）
绾心抬头，看着怡嫔迎来的尖锐目光，并不怯懦，反倒是温婉一笑说道：“正因为嫔妾关心纯妃娘娘身子才姗姗来迟，毕竟嫔妾只是皇上身边的小小常在，人微言轻，来早了不过是多一个人碍事罢了，但是怡嫔娘娘你来得早，可能帮上纯妃娘娘一星半点？”
怡嫔原先是想着发难绾心的，没想到被绾心一通抢白堵得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道：“本宫自当没你这般巧言令色！”
“嫔妾巧言令色？”绾心脸上表情分毫不变，“今日最要紧的难道不是纯妃娘娘生产么？为何嫔妾一来这钟粹宫中，怡嫔娘娘便处处针对嫔妾？若是怡嫔娘娘当真心系纯妃娘娘安危，怕是没心情听嫔妾这般巧言令色了吧？”
娴妃瞟了一眼怡嫔，眼中带着分明的鄙夷，陆琇莹也是冷笑了一声，却并未说话。
皇后的面色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一直皱着眉头听着纯妃撕裂的叫声，如今听了绾心的话，抬起头对着怡嫔沉声说道：“怡嫔，魏常在说得不错，若你真心实意关心纯妃，哪里能有心情与魏常在斗嘴！”
怡嫔见皇后的语气里含着怒气，当即便有些惶恐不安，跪在皇后的面前说道：“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唐突了。”
皇帝一直在一边听着并未说话，纯妃迟迟生不出来本就让他有些心烦气躁，加上怡嫔一直在一边拈着腔调说话，当即便有些恼了，伸出腿冲着怡嫔的肩膀上踢了一脚，怒道：“纯妃命悬一线在那儿生皇嗣，你却有闲心在这里争风吃醋，简直全无心肝！还不快滚回你的储秀宫去！”
怡嫔原先也不会想到皇帝会踢她这一脚，所以一时没有防备，实打实地受了这一脚，皇帝的一脚带着怒气，虽然冬天的衣衫厚重，但是这一脚依旧踢得怡嫔肩膀酸痛难忍，但是怡嫔却不敢揉，只是惶恐地含了一眼眶的眼泪低着头小声说道：“臣妾告退。”
娴妃并无怜悯地看了一眼怡嫔，奉上了一杯金银花给了皇帝：“皇上不要生气了，喝些茶吧，太医和接生嬷嬷都是最好的，纯妃一定会没有事的。”
皇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娴妃的话，但是还是接过了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坐在塌上粗粗地喘了两口气。
终于，在纯妃一声极其压抑的嘶吼之后，一声响亮的儿啼声如同一道穿透乌云的阳光，照亮了殿中每一个人心里的阴霾，皇帝抓住了皇后的手，惊喜道：“皇后，纯妃生了！”
皇后的笑容依旧大方得体，撑死了一个圆满的弧度：“恭喜皇上了。”
很快，便有一个长相干练的接生嬷嬷包了一个金色祥云纹的襁褓出来，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欢喜道：“恭喜皇上，纯妃娘娘生了一个小阿哥！”
“是么？是个小阿哥？”皇帝一脸的喜色，忙抱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口中不住说道，“甚好，甚好。”
六阿哥还是刚刚出生的孩子的样子，浑身上下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但是头上的头发比寻常孩子的要多些，如今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
似乎是殿中的强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他缩了缩脖子，将脸埋进了皇帝的胸口处，轻轻的哼了一声。
皇后见了小阿哥，首先跪了下去，对着皇帝说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见皇后跪了下去，绾心等人也跪下去说道：“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皇帝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也是抱着看了几眼，便将六阿哥交给了乳母带了下去，搓着手在殿中走着说道：“朕很高兴，不知道要赏些什么东西给纯妃才好。”
皇后心思一转，起了身在皇帝身边坐下，握了皇帝的手，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婉大方：“皇上要是想赏纯妃什么，又何必急在这一时，毕竟纯妃如今是两个皇子的额娘了，这份福气可是宫里面的头一份的，皇上可不能随意赏些什么东西糊弄过去了。”
绾心在一边听着，看着皇后虽然温婉大气的脸上的笑容，但是却依旧能从皇后的眼底深处看出了微微的惶恐，她明白皇后在忌惮什么，所以也说道：“此刻对纯妃娘娘最重要的怕就是六阿哥和皇上了吧？皇上不如看看纯妃娘娘么？”
皇帝这才想了起来，举步便往纯妃房里走去，皇后站起了身，对着娴妃等人说道：“纯妃平安生产，想来太后并不知情，娴妃你去慈宁宫和太后知会一声，其他人现在就回各自的宫里去吧，别打扰了纯妃养身子才是。”
皇后既然这么一吩咐，其他人也没了什么话可说，冲着皇后行了礼，便各自散了。
但是绾心却没有离开，站在皇后的身边默然不语。
皇后看着殿中的大门边上立着的两座铜鹤，伸手摸了摸铜鹤细长的脖颈，语气里有着浓浓的疲惫：“绾心，你随我一起回长春宫吧。”
绾心明白皇后有许多话要同自己说，便也没有推脱，扶了皇后的手，慢慢出了钟粹宫。
因为是十二月的天气，所以北风吹来刮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绾心小心看了一眼皇后，只觉得皇后经过这一日，又有些苍老，如同一匹上号的光滑锦缎，无论怎么珍惜爱护，终究抵挡不住时光在上面留下的泛黄的痕迹。
皇后的声音随着风一同刮过绾心的耳朵：“纯妃此胎又是阿哥，实在是好福气。”
绾心听出了皇后语气里面的意思，只是接口说道：“不过刚刚出生罢了，往后是什么样子还难说呢。”
“话虽如此，不过本宫不得不忌惮着些。”皇后叹了一口气，拢了拢领子边上的披风，“本宫看今日皇上的意思，是想封纯妃为贵妃了。”
“慧贵妃的家世显赫，在潜邸的时候就是侧福晋，又是镶黄旗出身，自然是当得起贵妃。”绾心在一边说道，“纯妃的家世虽说比不上慧贵妃，但是如今是两个阿哥的生母，身份不可谓不贵重，若说皇上要封纯妃为纯贵妃，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本宫不能让皇上这么做。”皇后和绾心此刻已经到了长春宫门前，皇后并未进宫，只是抬头看着大门上方光亮的长春宫宫门匾额，那样沉稳的颜色，一如皇后圆满的一生，“宫中已经有了慧贵妃，若是又多了一个贵妃，那么本宫这个皇后，在宫中便会有所动摇，所以此番，本宫不能让皇上封纯妃为纯贵妃。”
绾心明白皇后的顾虑，低头思索了一番，说道：“娘娘不妨和太后说说这件事？”
“太后？”皇后嘲讽一笑，“太后与本宫能互不相争便是最好的了，本宫又怎么能奢望太后能够帮着本宫？”
“这次便不一定了。”绾心在一边小声说道，“宫中人都知道，太后有心偏袒娴妃，此番纯妃生子，若是皇上封了纯妃为贵妃，那么娴妃又当如何？臣妾听说，当年娴妃为了慧贵妃一门抬旗的事不痛快了好些年。”
这么轻轻一点，就是皇后也明白了过来，欢喜道：“你说得不错，若是此番纯妃封了贵妃，娴妃那边不知道怎么闹腾呢，太后偏袒娴妃，不会让皇上封纯妃为贵妃的。”
想到这里，皇后便松了一口气，和绾心踏过了长春宫朱红门槛，里面的语芹早早地等在的里面，见了皇后走了过来，行礼道：“皇后娘娘，刚刚慈宁宫的人来传话了，请娘娘去慈宁宫一趟呢。”
听了这话，皇后和绾心对视了一眼，绾心说道：“果然太后和臣妾想到了一处，此事太后和娘娘一心，纯妃便真的不能封贵妃了。”
看着皇后的脸色，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对着语芹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太后让本宫去一趟慈宁宫，那本宫去就是了。”说罢对着绾心说道，“你且先回去，本宫若是有事要同你商议，会叫人去翊坤宫请你的。”
听了皇后的话，绾心转身便带了忆檀出了长春宫，而在钟粹宫中将绾心带过去的礼物送了之后的小许子见了绾心，也赶了过来。
绾心叫了小许子过来，问道：“你可见了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小许子撇撇嘴：“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说纯妃又生了一个阿哥，怕是要晋封贵妃了。”
绾心听了这话，问道：“宫里人都是这么说的。”
小许子点点头，绾心拍了一下手，对着小许子说道：“小许子，你原先是寿康宫当差的，想来慈宁宫也有相识的人，你现在去慈宁宫一趟，务必要将这件事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面。”
小许子也没问绾心这么做的意思，转身便跑了留了忆檀和绾心在长街上走着。
长街上的风有些大，将绾心的披风吹得鼓了起来，忆檀走在一边，小声问道：“小主怎么忽然讨厌起纯妃了？”
“谈不上讨厌不讨厌的。”绾心并没看忆檀，只是故意道，“不过是这么做对皇后娘娘有利罢了，凡是有利于皇后娘娘的，我自然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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