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独梅（上）

守夏自然是查不出什么东西出来的，但是在知道这个结果之后，皇贵妃倒是没有多吃惊的样子，只是在茶水氤氲的热气之中，眯着眼睛说道：“这后宫之中，本宫已然是后宫之主，若真的是哪个妃嫔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的话，你难道会查不出么？”

守夏站在一边，心中原本也觉得奇怪，但是经过了皇贵妃这么一说，当即明白了过来，对着皇贵妃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除了皇上，便是太后，这紫禁城之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了。”皇贵妃这么说着，看着守夏微微扬唇，“你觉得是谁做的？”

守夏踟蹰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开口道：“奴婢觉得是太后……”

皇贵妃的眉心一跳，然后问道：“为何你会觉得是太后做的？”

“因为这件事若是皇上做的，皇上大可不必做得这般隐秘，毕竟皇上是天下的主子，何况嘉贵妃也没有让皇上忌惮的母家，皇上何必做得这般隐秘？”守夏这么说着，看着皇贵妃，“若是这件事是太后做的，那便能说通一些了，毕竟太后安居慈宁宫，早就不管后宫之事了，自然是要做得隐秘一些了……只是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皇贵妃的眼睛依旧是垂着，静静地说道：“什么事情？你说就是了。”

“奴婢不明白的是，太后何以要这么对待嘉贵妃呢？不说别的，嘉贵妃也是有三个阿哥的妃嫔，太后素来心疼几位阿哥，看在阿哥的面子上，奴婢想着太后也不应该这样苛待嘉贵妃啊……”守夏这么皱着眉头问道。

皇贵妃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转头看着守夏说道：“你说得不错，太后却是是心疼几位阿哥，但是那也只是心疼几位阿哥罢了，并不会因为心疼阿哥而去心疼他们的额娘，毕竟太后当初也是从嫔妃当上太后的，所以这宫中没有人比太后还明白个中滋味了，儿子不仅仅是以后的依靠，更是一个妃嫔一辈子的指望。”皇贵妃说着，叹了一口气，“如今皇上身边便是四阿哥最得脸，若是以后是四阿哥继承大统那也没什么好吃惊的，但是万一是四阿哥继承大统，让嘉贵妃入主慈宁宫当上太后，你觉得，那后宫之中又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皇贵妃的话啊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守夏已经隐隐变了脸色，皇贵妃将守夏的惊讶看在眼中，依旧是那样淡淡地说道：“所以便是为了以后的大清江山，想来太后也能做得出杀母立子的事情出来，如今这样一件事便是为了挫挫嘉贵妃的锐气罢了。”皇贵妃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和敬公主说的话想来也被太后听进去了，太后此番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枉死的七阿哥报仇，倒是也说不准了。”

皇贵妃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开口，守夏站在皇贵妃的身边，皇贵妃的眼神投向了紫禁城之中愈见萧索的宫墙之中。

因为是冬日，宫苑之中并不像春日那样繁花似锦，而是百花落尽的凄婉，皇贵妃看了许久之后，问道：“守夏，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最是喜欢冬天么？”

守夏摇摇头，轻声应道：“奴婢不知。”

“乱花渐欲迷人眼，冬天可没有这样迷人眼的乱花，所以本宫喜欢。”皇贵妃说着，手指在手边的矮几的桌面上轻轻扣着，一下一下地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响，就像檐头滴落下来的雪水一般，规则而不杂乱，皇贵妃说话的声音也因为这声响而变得极为沉稳，“宫中繁花太多，太后一声阅尽繁花，想来也不会花眼，但是怕就怕皇上，万一哪一天犯了糊涂，全听了一个人的话，那以后就是麻烦。”

皇贵妃忽然说起这话倒是有些不着边际，但是守夏在皇贵妃身边伺候了许久，当即明白了皇贵妃这话的意思，小声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太后此番不仅仅是在惩治嘉贵妃，还是在提醒颖贵人？但是颖贵人并不多受皇上的宠爱，娘娘说乱花渐欲迷人眼，颖贵人想来也不会是那迷人眼的乱花吧？”

皇贵妃嗤嗤一笑，然后说道：“你说的确实不错，颖贵人不会是哪迷人眼的乱花，但是你想想看，如今这紫禁城之中，这么多的妃嫔，究竟是谁最得皇上和太后的喜爱？”

守夏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娘娘说的是，令妃？”

“确实是令妃，本宫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太后这般折腾嘉贵妃，那定是会闹得人尽皆知，而万一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觉得众人会觉得是谁做的？”皇贵妃看着守夏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说道，“宫中和嘉贵妃最为不睦的也就是本宫了，本宫相信，就是嘉贵妃也会觉得是本宫做的。”

守夏一听皇贵妃这么说，正要说话，却被皇贵妃打断了继续说道：“但是这件事却是颖贵人和太后做的，颖贵人又住在延禧宫，同样都是受害人，无论颖贵人怎么说，嘉贵妃都会相信的。”

“那娘娘认为，颖贵人会怎么把这把火惹到令妃的身上？”守夏问道。

皇贵妃的鬓发之上插着两支斜飞的鸾凤簪子，鸾鸟的喙上垂下一缕玛瑙穗子，皇贵妃伸出手轻轻抚弄了一下玛瑙穗子，然后说道：“怎么惹你难道想不到么？虽然令妃和嘉贵妃之间并无恩怨，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颖贵人不是一个无脑之人，你在本宫的身边待久了，也不是个糊涂的。”

皇贵妃这么一说，守夏倒是低头沉吟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有些震惊地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和敬公主？”

一层层笑意在皇贵妃的脸上荡漾开来，她赞赏地看着守夏，点点头说道：“不错，确实是和敬公主的那件事，那件事皇上和太后已经起了疑心，但是却轻易放过，想来和敬公主的心里并不服气，而令妃之间和孝贤皇后那样密切，就是去了的七阿哥的衣裳都是孝贤皇后和令妃亲手做的，令妃和和敬公主同仇敌忾，想来也会对嘉贵妃有所怨恨的吧……”

“可是令妃平日里并未和嘉贵妃有什么矛盾啊……”守夏在一边小声提醒道。

“那就不干咱们的事情了，在这宫中，一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觉得是不是你做的。”皇贵妃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却是有些淡淡的苦涩，毕竟她有今日的经验也是因为当初深受其苦的缘故。

主仆二人就这么静静地说着，那边的翊坤宫之中，绾心正对着窗子看着窗外盛放的几株红梅，那红梅是夏天的时候种进翊坤宫庭院的墙角的，当初种进来的时候，正是盛夏树荫浓密的时候，那几株红梅并不点眼，绾心倒是也没有注意，但是如今万花落尽，倒是那几株红梅点点嫣红盛放地如火如荼。

忆檀见绾心看得出神，放了一盏杏仁酪在绾心的身边，说道：“小主看着那红梅已经有一会子了，小主不是喜欢桃花的么？怎么如今倒是见了红梅移不开眼了？”

绾心淡淡一笑，说道：“本宫喜欢桃花，是因为当初在家中的时候，院子里便有一株桃树，本宫进宫的那一年，桃花开得正是灼灼，却被打落了一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本宫喜欢桃花，倒不是喜欢桃花的样子，而是提醒自己，本宫现在虽然是紫禁城的妃嫔，但是当初却也是罪臣之女。”

听见绾心说这话，忆檀便在一边点点头说道：“小主有这样的心境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如今宫中的桃花也不是当初家中的桃花的，所以小主也不能用当初赏花的心去赏如今的花了。”

绾心听着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忆檀，见忆檀嘴角轻扬，问道：“忆檀，你今日说的话倒是和以往不同。”

“奴婢只是看见娘娘只盯着那梅花出神随便说了几句罢了。”忆檀说着，也看向了那墙角的梅花说道，“那娘娘今日看着梅花，可有想到什么？”

“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了今日从启祥宫回来的时候，在壁角听见了几个小宫女说话罢了。”绾心说到这件事，低头笑了笑，说道，“那小宫女想来是被什么人陷害了，只低声咒骂着，说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

忆檀听了这话，不禁轻笑：“这些宫女太监们说话粗俗，娘娘只当耳旁风听了再忘了就是了。”

绾心摇摇头，带动了发髻上插着的一支簪子上镶嵌的金片蝴蝶的翅膀也慢慢振动：“这样的话，便是话糙理不糙了。”说着，绾心伸手指着那墙边的梅花，“你看那梅花，夏日里移栽过来的时候倒是默默无闻，如今天寒地冻的倒是只剩它一枝独秀了，如此出其不意，一鸣惊人，倒真的如同那不叫的狗了。”

见绾心将凌寒独放的梅花和咬人的狗相提并论，就是忆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梅花历来都为文人墨客所喜，若是那些人知道娘娘将梅花和狗相比，定是要气晕了过去。”

绾心也是低头莞尔，说道：“本宫读书不多，不像舒妃和皇贵妃一般，这话也就在翊坤宫说说，若是说出去了，定是要闹笑话的。”

“但是奴婢倒是觉得小主说的极好。”忆檀一边将已经温热的杏仁酪端到绾心的手中，一边说道，“古人皆只看到梅花傲骨，但是若是梅花真有傲骨，那便不要开花就是，偏偏选在百花落尽的时候开花，那不就是出其不意想要一鸣惊人么？所以小主今日说这话，倒是真的有道理的。”

“尽会说嘴。”绾心笑着饮了一口杏仁酪，然后叹了一口气，“梅花尚且知道一鸣惊人，更不要说人了，本宫如今看到这梅花，倒是忽然有些担心宫中会不会有人如同这花一般，平日里看起来平平，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一起，到时候真的是按都按不住，无从招架了。”

忆檀在一边轻声安慰道：“娘娘多虑了，如今皇上太后都这般信任娘娘，哪里还会有人敢陷害小主呢。”

绾心皱着的眉头或许是被杏仁酪的温暖冲散，渐渐舒展开来，说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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