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秋千索(下)
三公主想要的秋千很快就搭好了,红色的柱子,上面还被人细心的缠绕着许多花藤,虽然还未开花,但是看过去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珍妤极为喜爱这秋千,所以一见这秋千便坐上去不下来,硬是要槐月在身后不停地推着她。
槐月也是无奈,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下一下地轻轻推着三公主,珍妤的笑闹声整个长春宫都能听见。
皇后正在书房中拿着笔写着字,一笔下去便听见了珍妤的笑声,手中笔的劲道丝毫不减,当一个字写完了之后才侧耳听了片刻,扬唇笑了笑,换下一张纸继续写了起来。
亦珍和雅珺此时正从长春宫的宫墙边上经过,也听见了珍妤的笑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珍扭头对着慧贵妃笑了笑。
慧贵妃见亦珍在那里笑,不知亦珍想到了什么,也驻足听了片刻,才说道:“你刚刚在笑什么?”
亦珍眼神飘过了宫墙,直直看尽了秋日里没有一丝云彩的青色天空:“嫔妾刚刚不过是想到了一首诗罢了,暗暗觉得好笑。”
雅珺在诗书上和亦珍不分伯仲,也喜欢和亦珍说些诗词上的事情,所以追问道:“是哪首诗?”
亦珍伸手在皇宫粗糙的宫墙上摸了摸,喃喃道:“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念完之后抬手看了看自己被宫墙染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只是此景有些像罢了,情真是一点也不像。”
雅珺上前抚了抚亦珍的手:“这首词本宫却是更喜欢前面几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光是想想那样好的景象,本宫就觉得比这皇宫大院好太多了。”
亦珍失笑,和慧贵妃慢慢绕着宫墙走着,一边走一边打趣:“娘娘这么喜欢农家景象,来年皇上去圆明园的时候,娘娘便去北远山村住两个月,嫔妾听说那里一派田园风光,定能合娘娘心意。”
雅珺听了这话,不禁伸手在亦珍的手上轻拍一下:“你这张嘴就没有不厉害的时候,我是怎么也说不过你了。”
亦珍正欲再说几句,却听见宫墙里面传来一句带着笑意的惊呼:“公主小心一点!”那声音明显是槐月的。
雅珺敛了敛神色:“笑得这么欢,看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
亦珍却似乎极为不在意:“本来就伤得不重,养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养好了。”
见亦珍神色淡淡的,雅珺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踟蹰了一阵才说道:“太后那边,可有说什么?”
提起太后,亦珍似是极为烦躁,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不耐道:“太后还能怎么办?左右这件事是她做的,她想着诬陷皇后不成,还能掀起风浪吗?”
雅珺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前几日我路过永寿宫的时候,永寿宫大门紧闭,你说陆氏禁足这么久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亦珍冷笑:“任她出什么事情与我们何干?她要恨的人是皇后,但是纵使她出来了,日子也不会好过,娴妃和海贵人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听到这里,雅珺也不禁低低笑起来:“你说得不错,纵使她出来了,娴妃可不是轻易能够放过她的。”
路边是一丛盛放的月见草,粉嫩嫩的花瓣不同于菊花茶花的艳丽,让雅珺极为喜欢,摘了几朵别在亦珍的发髻上,柔声说道:“任凭他人怎么闹,你我之间好好过着就行了。”
亦珍忍不住用手抚了抚发髻上面的花朵,接触之后皆是柔软的花瓣:“听闻皇上已经下旨,让大阿哥和高大人一同学习治理水患了?有这样一位外祖父在,大阿哥定能为国分忧。”
提到大阿哥,雅珺的脸上一片温和:“永璜是好孩子,也聪明,但愿能为国分忧吧。”
如此一言一语地说了一路,不一会儿便到了雅珺的咸福宫,雅珺拉着亦珍说道:“小厨房今日做了好些木瓜炖雪蛤,这时候吃最是滋补,你留下来陪本宫吃一盏吧。”
亦珍素来不喜雪蛤,所以推脱道:“永和宫里面也炖了野山鸡,现在回去正好,若是再吃了一盏雪蛤回去,倒炖得老了,絮絮地不好吃。”
如此一来雅珺也不再留亦珍了,一个人独自进了咸福宫。
等到亦珍回到了永和宫,那边已经有小宫女送了一盅野山鸡汤上来,里面加着银耳红枣,暖暖地冒着热气。
亦珍用勺子一下一下慢慢搅着,永和宫中还是以往的样子,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有几只鸟躲在繁密的叶子里面啾啾鸣叫着,含卉在一边小声说道:“小主不高兴?”
亦珍反应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汤送进嘴里,慢慢道:“没有,只是我在想着,陆琇莹在永寿宫里面究竟能做些什么?”
含卉轻嗤:“她做出了那样阴毒的事情来,难不成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么?内务府里面的人惯会爬高踩低,如今不知道要怎么作践呢。”
“内务府要怎么作践那是内务府的事。”亦珍说完便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你陪我去院子里面走走。”
永和宫的院子比之夏季,苍翠的绿叶也少了不少,当中一株枫树的叶子朱红如血,点在一片翠绿之中,十分显眼,亦珍走了过去,含卉这才发现亦珍坐在了当日住进永和宫之时,亦珍让人搭的那一架秋千之上。
若不是今日亦珍坐在这秋千之上,含卉都要忘记了这庭院之中还有一座秋千了,亦珍扶着秋千,坐在上面一动也不动,含卉不知道亦珍在想着什么,陪着笑说道:“小主要是想荡秋千,奴婢先给小主擦擦,这秋千许久不用,都生了苔藓了。”
亦珍不以为意,抬眼看着含卉:“含卉,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在这里放置一个秋千是什么意思?”
含卉一愣,亦珍从小开始做事就极为不同,有自己独有的一套气韵在里面,当初进永和宫的时候,亦珍说在这个角落放置一家秋千。
她也只是当做亦珍平时消遣所用,但是却从来没见亦珍玩过,但是就在今日,在她几乎将这架秋千遗忘了的时候,亦珍却问她知不知道这架秋千存在在这里的意义。
含卉含着笑:“小主莫不是今日在长春宫外听见了三公主在玩秋千,一时兴起,想起永和宫里面的秋千,想来玩一玩的吧?”
亦珍摇摇头,手上握着的秋千索有些滑腻的潮湿,鼻尖萦绕着的确实草木土壤特有的清香,她幽幽的念道:“‘药阑携手销魂侣,争不记看承人处。除向东风诉此情,奈竟日春无语。’这首词,是我先祖写的,词牌便是《秋千索》。”
对于亦珍的先祖,含卉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总是能从旁人的话语之中看见许多当日的荣耀,所以懵懂的含卉并不懂诗中的意思,只能顺声说道:“小主的先祖是大学士,自然有才情学问了。”
亦珍不语,他的思绪已经飞出了紫禁城,落在了叶赫那拉府中的那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那是她在家中的闺房,庭院的角落也有一个这样的秋千,不知道如今有没有落下灰尘。
那似乎是一个春日,亦珍也像今日三公主那样,坐在秋千上笑闹,如果亦珍不在秋千上站起来,或许那一日只是她长久且漫长的闺阁生活中极为平凡的一日。
但是那一日她站在秋千上,在秋千摇摇晃晃之中,她看见了墙外的街道,以及那个站在街道上遥遥看着自己笑的人,面冠如玉,谦谦君子。
想到这里,亦珍也不禁笑了起来,当真如同诗里面说的那样,墙外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但是后来,亦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多情的人,而那个对自己一笑的无情之人,不知已经在何方了。
自那以后的某一日,亦珍从家中翻出了一本书,原是白朴的《墙头马上》,裴少俊和李倩君的初遇便像极和他与她,自此之后,亦珍便爱极了这本书,似乎自己从未言语的遗憾从书中得到了满足。
这个隐秘的小小心思亦珍从来没有和谁说起,就像是这隐藏在永和宫花草之中的秋千一般,若不提起,便会遗忘。
今日路过了长春宫的时候,是和敬公主的笑声,让亦珍想起了那首《蝶恋花》、想起了《秋千索》、想起了《墙头马上》、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翩翩少年。
所以在这个秋季的下午,亦珍找到了这个许久没有触碰的秋千,闻着周围清新的草木香味,继续低头继续吟诵道:“悠扬扑尽风前絮,又百五韶光难住。满地梨花似去年,却多了廉纤雨。”
其实还有一件事亦珍从未说出口,那便是她的永和宫没有花朵,不仅仅是因为飞花易逝,更是因为她觉得,她此生看尽的最好的飞花,皆留在那日,那日之后,她的身边,便只能有这些苍翠的绿植。
亦珍抬头,风吹过发髻上的月见草花瓣,亦珍伸手摸下扔在一边,痴痴一叹:“都是痴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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