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察意（上）
虽然绾心有一瞬间的愣神，但是旋即便反应了过来，对着皇帝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皇上说笑了，臣妾已经好几日都没有来养心殿了，皇上也没有来翊坤宫看望臣妾，臣妾又怎么会知道皇上把王公公打发到慎刑司了呢？”说着绾心眉眼一转，问道：“王公公怎么说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这次王公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是要皇上将他打发到慎刑司那么严重？”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吃了一块糕点说道：“朕听说王忠和在宫外受收了一个干儿子，而且又收受了后宫妃嫔们的贿赂，在宫外为他那个干儿子盖了一间大宅子，当真的可恶。”
绾心眉眼低垂，为皇帝奉上了一碗羹汤，然后说道：“皇上说王公公可恶，那皇上觉得，王公公究竟是何处可恶呢？是不该私自在宫外收养干儿子可恶，还是收受妃嫔贿赂更加可恶？”
皇帝被绾心这一问说得一愣，低头思索了一番，方才说道：“自然是私受后宫妃嫔的贿赂可恶！”
绾心一听皇帝这么说，嘴角微微扬起，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疑惑，然后说道：“只是皇上怎么知道那是妃嫔们给王公公的赏赐还是贿赂？”
皇帝原本已经继续批阅奏折，闻言手中的笔停了一停，然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绾心：“你这话怎么说？”
绾心看着皇帝，眼中倒映出皇帝清俊的面容，绾心的眼睛澄澈明亮，在皇帝得意眼中看着，倒是有几分深不可测，绾心继续说道：“臣妾只是想着，曾经臣妾也因为有几件事请王公公帮忙，而王公公也一直都是热心肠，办完了之后臣妾自然是要给一些谢礼给王公公的，如此说下去，难道臣妾给王公公的谢礼，也是贿赂了？”
王迪几乎没有思考，立刻脱口而出，说道：“你那个自然不是。”
“那皇上又如何确定其他的是贿赂呢？”绾心定定地看着皇帝，眼中有冷静的询问，“王公公怎么说也是总管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臣妾是妃位尚且有事让他帮忙吗，更不用说那些比臣妾地位低的了，不说别的，前些时候纯贵妃听说宫外有一处文房四宝店到了几方廷珪墨，特地让王公公帮着买了回来送给了三阿哥，当时臣妾也在钟粹宫之中坐着，可是眼看着纯贵妃赏赐了好些东西给王公公了，难道这些赏赐，在皇上的眼中，也算是贿赂么？”
绾心的一语说完，皇帝已经有几分踟蹰，手中的朱批笔也久久未落，歇了好大一会儿，皇帝才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些贿赂皆不算贿赂了？”
绾心点点头：“臣妾便是觉得不算是贿赂，毕竟臣妾等比之王公公，也算是个主子，哪里有主子贿赂奴才求奴才办事的？这传出宫外去岂不是要万民笑话咱们宫中么？皇上只当那些东西是各宫娘娘小主们给王公公的赏赐，既然是赏赐，那自然不管多名贵也不打紧，越名贵的只能让人觉得王公公越发得主子的器重，传出去，也不会让人议论了呢。”
皇帝刚刚还有些阴沉的神色在听了绾心的话之后有些缓和，绾心见皇帝这样的脸色，便在一边补上一句说道：“不说别的，此番皇上若是真的处置了王公公，不再让王公公在身边伺候，那以后臣妾们想要打赏宫女太监们又要怎么办？万一遇到一个胆子小的，说不敢手赏赐怕被当成了贿赂，那又要咱们这些当主子的脸往哪里放呢？臣妾只是想想都觉得尴尬了。”
“皇上，奴婢倒是觉得令妃娘娘说得不错，这以后赏赐也是一件麻烦事。”觅冬也在一边帮着绾心说道，“况且皇上身边要是没有了王公公伺候，如今的秦培虽然能够伺候，但是终究没有王公公贴心，就像是这铁观音，终究只有王公公才知道，皇上不爱喝铁观音的啊。”
有觅冬和绾心在皇帝的耳边这么轻轻劝着，皇帝原本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点点头说道：“令妃说得也有礼，只是王忠和在宫中的事也是因为在外面收了一个干儿子的缘故……”
“皇上若是因为这件事苛责王公公，臣妾倒是觉得王公公有些可怜了……”绾心看着皇帝，看着皇帝手边的砚台之中的墨不多了，便倒了一些清水进了砚台之中，染后1为皇帝慢慢磨起了墨来。
皇帝倒是不惊讶，只是说道：“这话怎么说？”
“皇上知道，臣妾原先也只是一个宫女，便是那时候和臣妾身边伺候的小许子相识，也是那时候臣妾知道这些当太监的心中的苦。”如今绾心已经在皇帝的身边伺候了多年，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容易害羞的少女，所以在绾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绾心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太监本来是男子，但是身上受了一刀之后，便不算个男人了，没有了生育的能力，王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皇上以后有百子千孙可以承欢膝下，但是王公公一旦亡故，便连一个拜祭的人也没有，王公公这一生都是奴才了，死了之后若是没有人拜祭，那便是孤魂野鬼，皇上当真忍心么？”
皇帝并未说话，绾心继续说道：“当初宫中有对食之风，也是因为太监宫女们在生前想要找个伴罢了，如今王公公在外面收了一个干儿子，不过也是为了以后死了，能够有人记着罢了，皇上，王公公终究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王公公没有给皇上说这件事并非是有心欺瞒，而是心中的苦楚不愿让皇上烦心罢了……”
皇帝的眉头松动，觅冬说道：“皇上，王公公收养义子也并未触犯宫规，还请皇上饶恕了吧。”
皇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并未说话，而绾心和觅冬对视了一眼，皆是没有说话，养心殿之中，便是这样长久的静默，皇帝终究对着觅冬说道：“你去和慎刑司的人说一声，王忠和触犯宫规，私收贿赂，杖责三十，完了就将他接回来吧。”
觅冬的脸上神色一松，立刻在皇帝的面前跪下说道：“奴婢遵旨。”说完，便走了出去。
绾心心中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是面上还是含笑说道：“经过此事，想必王公公也能好好侍奉皇上，也不敢犯错了。”
皇帝似有若无地“唔”了一声，然后对着绾心说道：“过一会儿朝臣要过来议事，你先跪安吧。”
绾心点点头：“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让忆檀收拾了桌子上的点心盘子，便要离开养心殿。
皇帝头也没抬，只是说道：“那道杏仁豆腐不错，以后应当常做。”
绾心一笑：“皇上喜欢就好。”说着，微微屈膝行礼，退出了养心殿之中。
王忠和是那日晚上被人送回来的，而在王忠和回养心殿之中伺候的时候，皇贵妃却叫了秦培去了景仁宫。
景仁宫之中，皇贵妃身穿一件鸦青色宫装，头上花钿多是景泰蓝点翠首饰，身边烛光照耀，显得皇贵妃稳重端庄，不怒自威。
秦培进了景仁宫之后便在皇贵妃的面前跪下说道：“奴才拜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看着秦培，轻声说道：“皇上让王忠和回去了？”
秦培点点头：“刚刚王公公已经进了养心殿伺候了，奴才也被调回了殿外伺候。”
皇贵妃倒是不恼不急，只是说道：“既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一切也同原来一样就是了，让你当了这大半天的总管太监，可做了什么？”
秦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皇贵妃只是嗤笑了一声，问道：“本宫让你给皇上奉茶你可奉了？”
秦培立刻点点头，说道：“一切皆是按照皇贵妃的吩咐做的，奴才给皇上送去的新进贡的铁观音。”
皇贵妃点点头，揭开身边杯子的杯盖，青烟袅袅之中，散发着一股子茶香，皇贵妃素来喜欢铁观音茶，浅浅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皇上喝了那铁观音，可有说什么话？”
秦培的头低着，但是声音倒是极为清楚：“自从觅冬姑姑将茶送去了之后，皇上并未做声。”
“觅冬也是个机灵的，在皇上身边伺候那么久，还能不知道皇上不喜欢铁观音？”皇贵妃的声音之中有几分冷冽，“明知道皇上不喜欢铁观音，却依旧将你泡的铁观音送给皇上，若是皇上一怒，你的小命便不保了，所幸皇上并未追究了。”皇贵妃一边说着，并未看到秦培已经吓得有些微微发白的脸色，“但是只是一杯茶，本宫也明白了，觅冬的心，也不是向着本宫的。”
见秦培依旧没有说话，皇贵妃伸手摆了摆，说道：“好了，该知道的本宫也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培点点头：“奴才告退。”正要退出去，却又被皇贵妃叫住了。
皇贵妃伸手摸着手边的一柄如意，说道：“王忠和比你了解皇上的喜好并不重要，因为知道皇上喜欢什么并不是真正的本事，正真的本事便是让皇上将以前不喜欢的，变作如今喜欢的，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皇贵妃笑了一声，“皇上今日没有将那盏铁观音倒了，便是你的能耐了，好好等着吧，以后王忠和的位子，安知不是你的呢？”
秦培听着皇贵妃的话，一言不发地出了景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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