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为后（下）

立后大典是在皇帝回銮之后举行，八月初二是个极好的日子，立后大典如期举行，乌拉那拉思卿穿着一身明黄色凤袍站在皇帝的身边，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朝中的文武百官，而面前，是富察皇后的亲弟富察傅恒担任册封使正使，傅恒手捧诏书，俊朗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更显端正，响亮清晰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立后诏书辞藻华丽，字字如珠玉堆砌：

“朕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恒资于内职。家邦之化斯隆。惟中阃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爰稽茂典用协彝章咨尔摄六宫事皇贵妃那拉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着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噙躬淑慎洵堪继美于兰帏。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遵慈谕。恭奉崇庆慈宣康惠皇太后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只承懿训。表正掖庭。虔修温凊之仪。洽观心于长乐。勉效苹蘩之职。端礼法于深宫。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诏书读完，傅恒回头，站在皇帝和思卿的面前，说道：“如此，封后大典完成，微臣也能功成身退了。”

底下跪着的大臣忽而对着皇帝和皇后三叩首，口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声音传进耳中，如天边传来的阵阵雷音，思卿只觉得自己心在胸口处砰砰直跳，而另一边的册封使副使也已经呈上了皇后金印，皇帝看着思卿，目光柔和，说道：“这皇后金印，当初孝贤皇后有一块，被朕放于长春宫之中，这本朝第二块皇后金印，以后你是朕的皇后，后宫诸事皆由你费神，皇后有劳了。”

皇帝以前鲜少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时间思卿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但是还是端正了神色，然后对着皇帝微微屈膝，说道：“臣妾定当侍奉宫闱，严于律己，公正严明。”

皇帝微笑，如春风拂过湖面一般的轻盈，说道：“如此，便是我大清之福了。”

手中的皇后金印似有万钧之重，金印冰冷，但是思卿的掌心却是火热，她看着手中的金印，难掩眼中流露出的光彩，转眼看着跪着的文武百官，如站在山巅，俯视面前的万千臣民，此时的思卿心中却在想，可不是站在山巅么？纵使金顶风光万千，但是稍稍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想到这里，思卿的手中又将皇后金印握得紧了紧，暗声道：“本宫绝不会再跌入万丈深渊。”

帝后的身后，是后宫妃嫔站在一边，因为嘉嫔还未复位，所以只纯贵妃站在妃嫔第一位，身后的愉妃看着帝后的背影，淡淡地说道：“如此情景，倒是让本宫想起了当初孝贤皇后封后的情景。”

纯贵妃用帕子掩了掩鼻翼，说道：“当初孝贤皇后和皇上站在咱们的面前，当真是一对璧人。”

“如今皇后娘娘和皇上也是一对璧人呢。”庆嫔一听纯贵妃这么说，便在一边说道。

“帝后同心，自然是一对璧人，但是如今这皇后是皇上的继后，怕也不是名副其实的璧人吧？”亦珍淡淡嗤笑了一声。

“皇后娘娘和当年的孝贤皇后也算是同日进王府侍奉皇上，只是位分不同罢了，如今皇后娘娘也站在了皇后的位子，一如当初的孝贤皇后，舒妃娘娘又何必说这样酸里酸气的话呢，咱们是好脾气，若是被别人听去了，传进了皇后娘娘的耳中，皇后娘娘还以为舒妃你不服呢。”林贵人一边说，一边笑着。

舒妃横了林贵人一眼，不满道：“咱们这些主位在说话，你一个贵人插什么嘴？”

“舒妃娘娘再尊贵，当初不也从贵人上来的？”林贵人不甘示弱。

“本宫为贵人的时候，可不像你这般多话。”舒妃语出讥讽，“且看你这么多话，以后可有封妃的时候还说不准呢。”

林贵人还欲和舒妃说什么，却见了帝后已经转身走了过来，忙低头一句话也不说了，而其他人，也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喜气盈盈地迎了上去。

当夜的景仁宫之中，红色的灯笼挂在廊下，因为是继后，所以帝后大婚所用的坤宁宫并不能为思卿所用，但是思卿并不在意，只在景仁宫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头上的装束。

白天里穿的那一件凤袍已经换了下来，穿上了一件正红色鸾凤锦袍，守夏在一边伺候着说道：“娘娘盼了这么多年，这一日终究是到了。”

头上的发髻端端正正，思卿正在比着金钗，说道：“当年本宫册封皇贵妃，虽然宫中已经没有了皇后，但是皇贵妃也只是妃嫔，本宫统领后宫，也只是妾室，就是发髻也不得梳得端正，如今可算是能够端端正正地梳一个发髻了。”

正这么说着，问筠却是捧了一盘折好了的鲜花过来，跪在了思卿的面前，说道：“请皇后娘娘簪花。”

思卿的眼睛落在了那些花上，各色名贵的牡丹、芍药、玫瑰互相辉映，思卿只看了那些牡丹，说道：“就那一朵吧。”

守夏看过去，是一朵开得鲜红的牡丹，拿起插在了思卿的旗头之上，说道：“这颜色正配皇后娘娘的衣裳呢。”

“本宫就是要让宫中的人知道，如今本宫不仅仅能用得了帝后所用的明黄色，便是这嫡妻所用的正红色，本宫也用得了。”思卿这么说着，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如玉，一点朱唇恰到好处，头上金玉红宝的首饰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那一朵牡丹周围，像极了他如今完满的人生。

正这么看着，王忠和已经走了进来，对着思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接娘娘去养心殿的轿子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娘娘起驾。”

思卿“嗯”了一声，扶着守夏的手慢慢走出了景仁宫。

从景仁宫到养心殿并不算远，轿子的微微颠簸之中，思卿却想起了自己的以前，从如宝亲王府时候的胆怯，到进宫之后的瞻前顾后，富察懿柔、高雅珺、金月婵、苏沐清，这些与自己一同进宫的妃嫔，如今死的死，败的败，她们都曾那样受宠过，但是谁又能想到，到了最后，登上皇后之位的，却是一直隐忍的自己？

身上锦绣华服覆盖，自己去养心殿侍寝，不用再用被衾包裹，耳边的是流苏发簪相碰发出的簌簌声响，思卿心中从没像今日这般满足过。

等到下了轿子，思卿的裙裾慢慢滑过养心殿之前的冰冷的台阶，夜如点墨，但是养心殿之中却是一派的灯火通明。

皇帝正在养心殿之中等着思卿，等到思卿坐在了身边，侍奉太后的黎棠姑姑已经送上了酒，说道：“还请皇上皇后娘娘饮下合卺酒。”

那盛酒的容器是破成两半的葫芦，皇帝和皇后一人一半，酒香清冽，待饮完合卺酒之后，黎棠姑姑笑着说道：“葫芦意同福禄，愿皇上和皇后娘娘福禄万千，又因葫芦多子，愿皇上和皇后娘娘子孙绵绵，福寿无边。”

“姑姑最是会说话。”或许是酒，又或许是高兴，皇帝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似乎是有些醉了，只会看着皇后笑着。

一边又有人上了一盘饽饽上来，黎棠姑姑说道：“娘娘请吃子孙饽饽。”

一边的筷子夹起一个子孙饽饽，思卿含笑轻咬了一口，转眼便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黎棠姑姑说道：“是生的？”

黎棠姑姑的脸上的笑意几欲倾泻下来，欢喜道：“千金万金也难买皇后娘娘这句话。”

思卿这才反应过来，飞红了一张脸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帝对着黎棠姑姑笑着说道：“皇后既然说了生，那必然是生的。”

黎棠应了一声，又和帝后说了一些吉祥话之后，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待房中只剩下皇帝和皇后的时候，思卿倒是觉得气氛骤然有些冷了下来，便站起了身，说道：“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皇帝却将思卿按住，只说道：“先让朕好好看看你。”

皇帝这话一说完，思卿便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皇帝的目光灼灼，思卿被皇帝盯得有些窘迫，说道：“臣妾服侍皇上多年，皇上还不知道臣妾什么样子么？”

“朕自然是知道你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好好看看你。”皇帝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沉重，“你侍奉朕快二十年了，但是朕以前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好好看看你，终究是朕对不住你了。”

皇帝突如其来的深情让思卿极为动容，眼中也有了几点泪光盈盈：“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皇帝淡淡一笑，复伸手抚上了思卿的发髻，说道：“皇后，从今往后，朕会好好待你。”

思卿双目低垂，皇帝轻轻一笑，说道：“就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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