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锋芒露(下)
在回长春宫的路上,槐月觉得此刻自己跟在皇后身后的样子十分眼熟,似乎是很久之前便已经经历了一番的样子,但是那只是脑海之中的一个模糊的印象。
寂静地走了许久,长街两头的墙头的花次第开放,有闲闲洒洒的花瓣零落在长街的道路之上,富察皇后还是往常的样子,只是在走过永和宫的转角之后,停下身来看着槐月:“槐月,今日你做得很好。”
槐月温驯地站在一边:“奴婢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分内之事?”皇后的眉眼之间有淡淡的愁色,“你可知道你言语之中的分内之事可以为你带来灾祸?”
皇后的话槐月何尝不懂,她看着皇后,语气不见丝毫的慌乱:“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今日说出的话会坏了宫里某位小主的好事,她会将所有的怨气撒在奴婢身上,但是奴婢明白,奴婢不得不这么做。”
皇后精心描制的远山眉如同笼罩着淡薄雾气的层层山峦,她停下身,似乎是看着地下随着风渐渐舞动着的花瓣,嘴里犹自是不经意一般问道:“此话怎讲?”
槐月立在皇后的身边,陪同皇后一同看着眼前的落花,语气悠悠:“奴婢便是要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唯有如此,才能将那暗中躲着藏着心思的人给引出来。”槐月的裙角跟着落花一起飞舞,卷着一边滑过的花瓣,轻柔地像是三月里最为和煦的春风,“旁观者清,比起皇后娘娘身处宫廷众妃之中所受的掣肘,奴婢更能看清众位小主们的心思。”
一番话说完,皇后也是心惊,她原本只是觉得今日槐月是私下里和叶赫那拉氏有什么交情,但没想到槐月竟想到了这么远,她不禁转头看着槐月,耳边垂下的珊瑚珠流苏沙沙作响,眼前的槐月似乎依旧是刚刚进宫时候的样子,盘着一个寻常宫女梳着的把子头,只饰以几朵细碎的琉璃钿子并几朵寻常绢花,身上穿着的也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浅蓝色宫女服制,但是在皇后的眼中看来,槐月却隐隐有了几分一般宫女所没有的凌厉,那份凌厉,就算是放在在自己身边当了多年大宫女盼春身边,也是丝毫不输的。
不知不觉之中,槐月似乎循着皇后所期望的样子渐渐长成,但是到给皇后更多的,却是皇后所不能预期的惊喜与惊讶。
既然话已经说了出来,槐月索性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个干净,她跪在皇后的面前,身后是朱红色的宫墙,那样沉稳的颜色映得槐月的脸越发严肃不带笑影,槐月虔诚地在皇后面前叩首,道:“皇后娘娘,奴婢自知只是一个寻常宫女,得皇后娘娘垂青已经是福气,只是入宫一年多了,奴婢眼中见着奴婢恨着的,爱着的,都去了,才觉得宫中确实是能够让人发疯的地方,但是奴婢不愿发疯。”
皇后看着槐月,一如第一次见到槐月时候一般,在高处俯看,但是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份心境,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宫女,已经不再是她所能真真切切掌控着的了。
槐月继续说道:“所以皇后娘娘,奴婢不求别的,只求能以奴婢绵薄之力保得皇后娘娘周全,待到奴婢二十五岁那年求得娘娘恩典,放奴婢出宫和额娘团聚。”
皇后对于槐月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起来吧,地上还凉的很,别伤了膝盖。”
槐月看了眼皇后,皇后已经转过身往长春宫走了,槐月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跟了过去。
被拉到慎刑司里面翠珊很快就招了,慎刑司里面的精奇嬷嬷的授权非比寻常,进了慎刑司,不吐出一些东西来她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翠珊受不过刑,吐了个一干二净,但是皇后在听了翠珊的供词之后禾眉深蹙:“只说了是一个太监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摘了黄藤叶子放入叶赫那拉贵人的茶水中?其他的一概不知?”
盼春站在皇后的身边,拿着一把小锤子为皇后轻轻敲着膝盖,槐月侍立在一边,默然不语,许久之后,皇后吩咐道:“审!让翠珊将那个太监的相貌说出来,本宫她不信连太监的相貌都没看清楚!”
康卫让站在皇后的面前,神色有些惊惶:“皇后娘娘,刚刚慎刑司的人来报了,说翠珊受不过刑,咬舌自尽了。”
槐月的心中一跳:“宁死也不愿意供出幕后主使?皇后娘娘,这件事看起来不简单。”
因着听见翠珊如今死无对证,皇后也是头疼不已,她揉了揉眉心,说道:“本宫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但是翠珊已死,死无对证,你让本宫从何查起?”
其实皇后真正头疼的是不是这件事陷入了死局,而是那边慈宁宫中看似不理世事的太后,若是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定是又要说自己御下无力,难当皇后职责。
但是太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责怪皇后,乾隆五年的春天,前朝之中皆是一派风起云涌。
先是有言官暗中上奏说朝中官员贿赂成风,媚上欺下一片乌烟瘴气,起初皇帝还不甚在意,但是在一次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的慈宁宫中竟摆放着一屏青玉屏风,足足有人高,皇帝也不禁纳罕道:“皇额娘这屏风珍贵,儿子以前倒没有见到过。”
太后的眼中精光一闪,旋即笑道:“这还是前几天果亲王见哀家的时候给哀家带来的,别看弘曕年纪尚小,但是却是见过世面的,这屏风哀家见了都称奇,难得他想也不想就送到了慈宁宫中。”
皇帝的眼角依旧是带着笑影,但是眸色乌黑中泛着薄薄的怒气:“到底老果郡王是双禄亲王,家底殷实,六弟承果亲王一脉也有福气。”
太后的笑容依旧宁和:“这哪是老果郡王留下来的,分明是前朝官员送的,弘曕说了,那官员说谦太妃寿诞将近,送了这么一件礼物来贺谦太妃寿诞的,只是谦太妃住在寿康宫里面,用不到这么大的屏风,特地让弘曕送来的,到底是谦太妃有心了。”
皇帝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但是太后素来知道皇帝心性,当即弯了弯嘴角,拿起手边的一枚蜜饯吃了。
自此之后,皇帝暗中派人查探,不过半月,手中便有了各个官员私下往来的罪证,而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之后,皇帝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御史禇泰以受贿罪论斩,随后又在几日之间,将礼部尚书任兰枝、太常寺卿陶正靖皆被收押大理寺,由刑部和督查院查办,在皇帝的严查之下,最终坐实朋党罪,之后下部严议,不久后几人被革职。
如此一来,皇帝却再无声息,每日上朝也不议此事,在众人皆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了之后,皇帝又是一道旨意下达,福州将军隆升受贿被查,后剥夺职务,流放宁古塔。
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文武百官的心又因为这件事提到了嗓子眼,再不敢心存侥幸,自此朝中上下再无私相授受,一片祥和,皇帝居于龙椅之上,笑容淡然,杀鸡儆猴,不在于杀,而在于儆。
之后张廷玉每每私下里见到皇帝之时也是连连叩首敬服。
如此一来,在乾隆五年的夏季,皇帝携了一宫的嫔妃往圆明园避暑,随行的除了太后,便只有一位久居深宫的谦太妃。
皇后坐在马车之中,耳边是车轱辘行在路上的摩擦之声,她穿着一件寻常的金色服制,因是夏季,头上的珠翠皆以素净为主,只几朵青玉簪子并几支白玉流苏长簪。
槐月跟在马车后面走着,身边是盼春和语芹。
语芹偷偷走到槐月和盼春中间,斜斜觑着身一溜长长的马车队伍说道:“听说这次皇上特地带了谦太妃来,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盼春依旧是面无表情,冷眼看着语芹说道:“果亲王寄养在圆明园,谦太妃是果亲王生母,皇上带着谦太妃让母子聚聚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在下面嚼什么舌头。”
槐月在一边,乍听见果亲王的名字,神色顿了顿,忽然想起当日小许子给自己带来蟹黄酥的时候说的,果亲王,怕就是那个圆明园阿哥吧。
这些日子里,她私下里也听见了皇后和皇帝耳语的时候关于果亲王的事,似乎是和前朝有关,朦朦胧胧的槐月也听不懂,只是觉得既然皇上这次破例带了谦太妃,想来果郡王定是立了什么功,亲王之位已经难以厚赏,唯有在亲情上稍加弥补了。
一群车马浩浩荡荡地行到了圆明园,盼春等人依旧是轻车就熟地往圆明园长春仙馆处走去,槐月看着长春仙馆的布置,四面环水,进出皆是木桥,忘之便生凉意吗,果然是极好的住处,槐月惊叹道:“皇后娘娘在宫中住的是长春宫,在圆明园住的是长春仙馆,到底是皇后娘娘,合该四季长春。”
语芹闻言便掌不住笑道:“到底是槐月年轻,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这‘长春’二字的渊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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