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天瑜
张家的府邸是关着门的。
只有门外的阶梯上，坐了一个抱着扫帚的人。
虞翎老远就看见了，她走到那人跟前，揭下了头上的兜帽，矮下身子轻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张国公府是这里吗？”
那男子困倦的抬了抬眼皮，也不晓得看见虞翎没有，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怎么才走一个又来一个？！去去去，自己去敲门，叫里头的小丫头片子给你通传去！大爷我困着呢。”
虞翎直起身子没有再打扰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张家大门，秋风萧瑟的天气里，几片飘飞的落叶无端端的将这座府邸衬托得有些颓败的褪色感。
虞翎拉起门环连叩三声，很快便有人将门支开了一个缝隙。
门缝里探头探脑的伸出来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小丫头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看了一眼门外的虞翎，小声询问道：“姐姐你找谁？”
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些可爱的奶气。
“我来拜访一下你们家大小姐，你可以帮我通传一下吗？”虞翎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特意弯下身子跟她说话，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上了笑意，讲出口的语调温柔的很。
“好。”她痛快的点点头，刚要走，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苦恼的撇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噘着嘴问道，“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见我们家的小姐，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去通传，会像上午一般被骂的……”
虞翎心里咯噔一下，干脆蹲下身来，小声的跟她套话：“上午也有人来过了吗？”
小丫头点点头：“来了一个大哥哥，但不是找小姐的，是找老爷的。”
虞翎心里有些数了，伸手捏了捏这张肉嘟嘟的小脸，心情好极了：“你就说，是虞家的大小姐来拜访就可以了，不会被骂的，去吧。”
小丫头揉了揉被捏的脸，听虞翎说自己不会被骂的，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欢欢喜喜的跑进去了。
虞翎脸上的笑意还没退散完，身后那个男子突然开了口：“虞家大小姐？不好好的在家准备着嫁人，跑到这里来看一个隐世的小姐，真是稀罕事。”
虞翎没有接话，一时拿捏不准这人的来路，选择沉默是最好的应对。
那男子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语调里头轻狂的很：“这天啊，是要变了！”
虞翎心头一凛，一下子侧过身子去看着他，他靠在阶梯旁的石狮子上，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朝虞翎抬了抬下巴，笑的一脸的狡诈。
正在考虑要不要接他的话，张府的门一下子打开了。
小丫头探出身子来：“姐姐姐姐，我们小姐请你进去呢。”
虞翎被拉回思绪，毕竟见这位张家小姐才是正事，便跟着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小丫头进去了。
一路上这丫头都蹦蹦跳跳的，活波的很，张家的确是太低调了，一路走来，也没有遇见多少的小厮丫鬟，她跟在虞翎身边蹦跶，还格外热心的给她讲张家的事。
“姐姐，咱们府里虽然人不多，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的哦，而且我家小姐和老爷都是大好人呢。”
“我家小姐喜欢清静，所以小姐身边只有我和柳儿姐姐两个人伺候。”
“小姐身体不太好，姐姐你是来看望我家小姐的吗？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望我家小姐了……”她说着说着一下子低了声调，也不像刚才那样蹦跶了，虞翎觉得她心思纯洁的可爱，摸了摸她头上的两团发髻。
“对，我是来看望你家小姐的。”虞翎轻声安慰她，她果然一下子眼睛里有了神采，抬起脸认真又欢喜的确认：“真的吗？”
虞翎也学着她的模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你真好，小姐叫我怜儿，你也叫我怜儿吧。”
说完怜儿便指着前边的院落道：“到了，小姐在里头写字，咱们直接进去吧。”
虞翎这是第一次见到张家大小姐。
在她的想象中，擅长权谋之术的女子，应该是骄傲自负的，身上带着傲视苍生的那种光芒，她见过许多的谋士，大抵都是这个样子。
可是这位张家小姐，却有些不一样。
果如怜儿所说，她在院落里写字。
她坐在一架轮椅上，桌案放的较低，身后的银杏树叶枯黄一片，随着风吹过一阵阵的掉落下来，铺了厚厚的一层。
她写得很认真，眉眼柔和，虞翎拦住了要跑过去喊人的怜儿。
这样的秋景别有一番韵味在里头，这位张家小姐像是磨合得光滑圆润的珠玉，静柔端庄，看着她仿佛心也宁静了下来。
她写完一张纸，搁下了手中的笔。
怜儿这下子憋不住了，赶紧跑上去：“小姐，我把虞家的姐姐带来了。”
她先是伸手接了一下扑过来的怜儿，才抬起头温柔的看了一眼虞翎，她的眼神清澈平和，明明不是一等一的容貌，却有着出尘脱俗的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天瑜不方便亲自迎接虞小姐，有些失礼了，还望虞小姐体谅。”
她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像是丝绸穿过一般。
原来她叫天瑜。
瑜，是美玉的意思。
张天瑜，她的确当得起美玉之称。
虞翎离天瑜有十数步的距离，她看着天瑜略有些责备的对着怜儿说话，眼神里却是一片温柔：“下次再跑这样快，摔着了可不要哭鼻子。”
怜儿俏皮的吐吐舌头：“我去泡茶啦。”
待到怜儿走远，天瑜才收回目光，见虞翎看着自己，坦然的浅笑道：“怜儿还小，总是不太放心。”
虞翎看了一眼她的双腿：“你……”
天瑜不甚在意：“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大不了，习惯了就好了，虞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我虞翎就好。”虞翎朝着她走几步，“来找你的确是有事，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虞翎这般不认生的说话语气让天瑜觉得稀奇。
“你的腿，是天灾，还是人祸？”虞翎毫不避讳的直言。
天瑜眉头飞快的一皱，这双腿是她的心头刺，连娘提及的时候都很隐晦，怕揭了她的伤疤，这位虞家小姐倒是快人快语，她好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痛快的询问了，心头的刺被挑动，天瑜收敛了笑容：“何出此言？”
虞翎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若是人祸，你想报仇吗？”
天瑜握着扶手的手指猛地缩紧。
很快又放松开来，她面色不改的对着虞翎笑起来：“天瑜不明白虞小姐说的什么，还请虞小姐明示。”
“我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
天瑜扯着嘴角像是有些自嘲：“天瑜残废之身，自知能力浅薄，实在是难以帮衬虞家。”
虞翎解下风衣，怜儿端着两杯茶风风火火的就过来了，见着虞翎还站着，又跑到屋子里搬了根凳子来请虞翎坐：“虞姐姐，你陪我家小姐说说话吧，小姐一个人可要闷坏了，怜儿去外头守着，不叫旁人打扰了你们。”
说完又欢欢喜喜的朝外边跑，天瑜担心的叮嘱：“慢些跑！外头路窄！”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天瑜才只能作罢，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难看不出来，这位张家小姐对这个怜儿是十分的好，丫头在小姐面前不用自称奴婢，见着虞翎也是称姐姐，活脱脱是当成妹妹在养了。
虞翎不难理解天瑜对自己的防备之心，她将披风搭在腿上，轻声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张家的未来？”
天瑜瞧着她，没说话。
“虞翎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有些不自量力了，但还是要说，你觉得，当今太子如何？”虞翎凛冽的目光一下子让天瑜看进了心里。
当今太子，不可成事。
“虞家，南宫家，郑家和张家，如今只有一个张家置之度外，我知道你心里其实都清楚，太子文武兼具也便罢了，偏偏是个庸懦的，全靠皇后强撑着，裕亲王和衡亲王愿不愿意，甘不甘心就做一双闲散王爷效忠这样一个未来的弥夏皇上？”虞翎顿了一下，“三皇相争的局面已经无可避免，你还是要躲在这四方天地里吗？躲得开吗？一味隐忍只可能任人鱼肉，你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天瑜神色闪烁，她原本以为，放眼天下，皆是庸俗女子，只看得见眼前荣华，只晓得那点男女间的爱恨情长，再无一人可明白她的抱负野心，世人皆说女子不如男，她向来嗤之以鼻，十二岁名动京城便是要叫天下人都晓得，她张家小姐虽是女子，却绝对不输于男人！
只可惜，昔年年幼，纵使掌握万千谋术，也不知人心险恶，如今她是残废之身，有心无力，今日她却从虞翎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坚韧，莫名的心口一抽。
报仇，这两个字离她太远了。
光有筹谋，没有能力，如何报仇？！
所以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淡忘，也学会了接受。
为利而聚，必将利尽而散。
她看着虞翎，终于缓缓开口：“合作？还是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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