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文身
雪在融化,坚硬的土层被融水渗透。
张小鱼就这么从街头走到街尾,僻静之处无人理睬的皑皑白雪让他轻一脚重一脚来回踩得咯吱咯吱响。
不远处,人影渐近。
他问: “赢了?”
张日山蹙眉,用力抿紧唇:“反正没输。”
张小鱼暗叹一声可惜,上下打量他两眼,无情嘲笑:“不应该啊曰山,你说说大伙儿给你开多少小课了,还打平手,这不显得咱们张家没二爷会调教人吗?”
张日山面有愠色。
净会说风凉话,也不想想是谁撺掇的。他哪里知道陈皮也准备了烟花,两人一南一北,他又正好抢先那么一点。
说来说去放烟花还不是他们出的点子,说什么佛爷今年不在他们得做点什么。地点是张小鱼选的,时间更是张小鱼定的,这孙子也就在小姐面前假正经,私底下嘴毒心眼又多。
偏他死活不肯承认隔壁街放鞭炮的人也是自己安排的,俩人放完烟花就去看到底是谁,问清是住附近的邻居想蹭张家罚款,张日山觉得扫兴只好把人放了,结果他俩一掉头反被陈皮堵在巷子里。
两个人?陈皮精力集中,冬夜严寒下微微发僵滞涩的筋骨重新活络起来。
这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故意脚步声重,一个故意脚步声轻,呼吸、行动完全一致,同频率的仿佛二者是由一个大脑发出的指令。
就算是同一个老师传授武艺,教出来的徒弟武功路数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考虑到个人资质、习惯甚至心性,哪怕刻意模仿也顶多七八分像。陈皮一想到自己要是哪天也跟谁保持这种高度默契,就恶心的快要吐出来了。
两个人就两个人,他懒得再另找一天,神情阴冷、讥诮:“二打一,老子还从来没输过。”不如说从开张以来,大多时候都是他以少胜多,二月红是他师父暂时打不赢也就算了,他张日山算老几?
这话说的太过嚣张,张日山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陈皮口出狂言,说什么拿下他和张小鱼两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肌肉微微紧绷,双眼不带一丝温度,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盯住陈皮。
张家向来不拘手段,只注重结果,有团队合作的时候自然也有单打独斗的时候,他看了张小鱼一眼。
张小鱼懂了,这是要一雪前耻。
别看日山在小姐面前像个闷葫芦,其实很是心高气傲,自己嘴上说叫上大家一起给他做培训,实际上一场场打下来,张日山屁事没有,他们身上倒是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张小鱼卸下防备,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我退出。”见陈皮毫无反应,便只好朝兄弟挥了挥手,决定放弃观战。
直到他的脚步声走出耳朵能够监听的范围,陈皮才无趣地撇了下嘴,他又不是傻子,二打一对他有什么好处?反正账可以慢慢算,陈皮蔑笑:“今天明珠不在,我倒要看看谁能给你求情。”
——以上就是两人交手的始末。
然而两人最终还是未能一分高下,闻讯赶到的巡警动静太大,阴差阳错打断了这场绝不可能点到为止的‘切磋’。
张小鱼拍了拍他背,闷笑一声,勾住张日山也不多言:“走,回家。”
张日山虎着脸把他怼开,进了越园穿过游廊又走了一段路在长亭附近遇见了小姐,他踟蹰了下,推开张小鱼又拍了拍身上的雪和尘土才上前问好,本想打完招呼就退下,没想到刚转过身就听她蓦地笑了起来。
张日山被笑得莫名其妙,顺着她眼神摸了摸后背,这才想起缠斗中曾被陈皮一脚蹬在背上,雪一融,背后湿哒哒的,明显能摸出一个嚣张跋扈的脚印在上头,顿时恼得耳朵都红了:该死的陈皮,该死的张小鱼!
冰消雪融,草长莺飞。
一个日暖风恬的好天气,张日山主动提出要教她习武。
让人搬了张摇椅躺在后花园中看书的越明珠:“......”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表哥要求的?”
张日山:“是。”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佛爷说小姐明确拒绝过习武,练枪法倒是她自己提的,可自己来了这半年,也没见她去靶场练过几次枪,唯一一次跟着去了,那准头不提也罢,浪费子弹。
张日山沉默地闭了闭眼:“千万别跟外人说你的枪法是佛爷手把手教过的。”
越明珠很不服气:哼!就说,就说。
“我不信,你拿出证据来。”
“这是佛爷留下的。”
张日山早有准备,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字条放在她躺椅旁的茶几上,越明珠瞄了一眼,下一秒直接撕碎,哗啦扬了。
张日山冷静地又拿出一张放好,“撕吧,还有很多。”
越明珠:“......”
伤心之余,她沮丧地拿起书盖在脸上逃避现实。
张日山也不催她,佛爷说,不指望小姐强身健体,只要能让她手脚灵活一点就行,至少别在冰面滑倒。随着日头渐渐升高,他抬头看了眼树荫无法遮蔽的边缘,上前一步,影子也跟着移过去。这个方位,就算她突然挪开书本,也不会被日光刺到眼睛。
越明珠往下拽了拽书警惕的露出一双眼睛,瞳光微闪:“表哥在家我都不肯,更别说他不在,你就直接告诉我第二选项是什么。”
张日山也不奇怪她能猜到,“佛爷说,小姐肯运动就好,至于练什么......”他不慌不忙取出第二套方案,“任凭小姐吩咐。”
这一招张启山在她选学校的时候就用过了,越明珠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起来,抬了抬两条腿,又举起胳膊仔细端详,她很清楚自己不胖,当然也必不可能瘦。
整个冬天在张家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下午还有瓜果点心,每晚也没少喝什么补汤,如今的她跟纤纤弱质四个字毫不沾边。今年又窜了些个头,新做的衣裳比之前都大一码,真要说的话那也是——骨肉匀亭,纤秾合度。
对于一个十五岁少女来说,已经相当健康了。
运动什么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不过,比起扎马步一个时辰,像五禽戏、跑步、射术之类的备选项,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越明珠点点最后一行,去年和婉莹打过几次。
“那就它吧。”
——网球。
健康运动在她的不情愿中艰难展开了。
比较心烦的是张日山总喜欢把球打到她跑出两三步才能接到的位置,而她打回去的每一球,他都能提前预判出位置在那里等着接球。
当娱乐活动变成了体能训练,那就必不可能再让人快乐了,不过——翻过年后又长了一岁的张日山,简单热身后站在阳光下,自然而然地握着球拍的姿态,没了往日故作老成的端正持重,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很是养眼。
球场边的遮阳伞下,越明珠坐在椅子上喝水,阳光灼人也没能阻止她抿两口水看两眼再抿两口再看。即将入夏,两人身上定制的运动服也在一点点变薄,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处:“你这里是不是有伤?”
张日山知道小姐指的什么,“不是伤,是文身。”
“文身?”
越明珠愣了一秒,先前不经意从领口瞥到的面积,那么大一片她还以为是淤青,没想到全是文身。
“张家人都有,佛爷也有。”
“文的什么?”
他略显犹豫:“本家人文的是麒麟,我和佛爷文的是穷奇。”
麒麟,穷奇。
哦,越明珠恍然,那比她想象中的什么青龙白虎还高大上一点,啧啧,想不到这群张家人看似一本正经,私底下居然这么辣?认识金大腿这么久,越明珠还真不知道他身上有文身。毕竟不管什么季节他们都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也没有动不动就撕衣的坏习惯,外人不知情实属正常。
不过——
越明珠捧着水杯默默发呆,上一个她知道家族会在身上盖个戳做标记的还是猪呢。
奇奇怪怪。
咏絮女中第二学期。
越明珠还是定期会去教会做义工,今天比较轻松,修女和传教士带孩子去洗澡了,整个教堂除了她空无一人,就在台下随便找了个位子,等到点了张日山来接她。
书翻了没几页,这排的长椅边缘又坐下一人,他坐下没多久,越明珠就闻到一股酒气飘了过来。男人低声慢气,用着介于英式和美式之间的口音,醉醺醺地问她:
“你信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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