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所以你觉得宋若唯从树上掉下来是有人算计好的?”李越泊问。
叶跃让李越泊到尾湾海来见他。
他迷信地觉得他和凤鸣山有点八字不合, 不想在那里见他的李越泊。其实不止宋若唯才有老派的浪漫,能够成为好友,他们在很多地方都有着相似性, 他是, 邓璐是,连嘲笑过宋若唯老派浪漫的周蔓蔓也是。
比如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随意的, 但总会在一些特别的地方讲究一点特别的仪式感。眼下就是。
叶跃觉得自己模糊地窥得了一点关于“鬼”的奥秘,而他私心里认为这对他和他的李越泊在对抗原书剧情线上有着里程碑式的非凡意义,值得他和他的李越泊特意为此在一个浪漫的地方相聚。
尾湾海就是他想起来就会感到浪漫温暖的一个地方。
因为尾湾海对他来说就意味着李越泊的怀抱与关心。
最开始没有练出来还要晕船的日子里,虽然每次乘船出海去凤尾岛给他爷扫墓, 他都晕乎乎的难受,但他记得清晰无比的从来不是他曾经晕船晕得有多难受,他记得的一直都是李越泊的怀抱有多温暖、担心他的神情有多真和他不断问询船还要多久到岸的声音有多迫切。
他一直是非常喜欢他晕船的日子的, 非常非常喜欢。
对那时的他而言,晕船哪有什么难受啊,他早习惯了比晕船厉害千百倍的难受,但他不曾见过如此真切关心在乎他的人。
那时候每次乘船出海, 小小的他就安静躺在小小的李越泊的怀里, 他的指尖会在不被李越泊注意的地方暗自用力地小小抓着李越泊衣角的一摆, 并在李越泊每个转头的瞬间睁着他漂亮的大眼睛一丝不苟地看他,眼都不敢眨。
他无比喜欢尾湾海。
所以他一定要在这个温暖的地方告诉李越泊他为之战栗狂喜的大发现。
也不知道李越泊临时在哪里搞的小渔船,反正李越泊总有办法, 他们乘船出海。还是上午,天高云舒,小渔船轻轻荡在尾湾海轻柔地碧波里。
李越泊担心晒到他, 并不允许他出船舱。小渔船比罗三叔家那条还要简陋点, 只在船舱两侧放了长长的木条当做板凳, 李越泊自己躺在长木条上,叶跃趴在他怀里,李越泊双手松松地揽着他的腰。
他俩谈事情的时候,李越泊总喜欢把他扣在怀里,眼下单是看着李越泊的眼睛,叶跃就知道他心情愉快得很,哪怕他们正在谈论的是笼罩在这个世界背后的阴冷漆黑的东西。
“护腰上少了一股宗蔓藤,”叶跃手放在李越泊胸口,垫着瘦尖的下巴,“只少了一条,要不是我学画画的,肯定发现不了,对方很狡猾。”
他是笃信李越泊的人,所以哪怕他尚没有理清这里面的细节和逻辑,也没有绝对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事就是人为,但他就敢直接告诉李越泊,并直接说就是人为。
因为他有底气。
李越泊眼里噙着笑,手抬起来轻捏了一下他的脸:“嗯,跃跃很聪明。”
他喜欢他的人这样直接地和盘托出,他喜欢叶跃对他毫无保留。
海风微微的,吹得李越泊的额发像轻柔的海波一样晃动。
叶跃脸红了点,倒不是害羞自己的自吹自擂,他本意也不是要自夸,他是要强调对方的狡猾,他是有底气,但是李越泊的语气也过于宠了些,当然害羞归害羞,叶跃心里是高兴的。
他给李越泊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从他们进宗杨林开始到宋若唯紧急救治结束,重点强调了唐建做简易工具、唐建提议要代替他爬上树、唐建阻拦宋若唯爬树等种种行为。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唐建,你手底下的人,心应该没那么坏,而且他应该也没那个胆子。”叶跃眉毛皱了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是纯纯然的困惑,“可若不是唐建,旁的人真的能做到吗?”
他第一怀疑对象当然是陈晨,毕竟宋若唯出事前的头一天,陈晨突然出现在凤鸣山。但叶跃暂且不敢给李越泊提陈晨,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李越泊和陈晨毕竟是这世界的两个主角,叶跃并不确定贸贸然告诉李越泊,会不会引发未知地震荡,他不敢冒险。
李越泊在听到他说“你手底下的人,心应该没那么坏”时,微笑了一下,他搂着叶跃的腰把人往上提了点,方便他亲他。
叶跃被他亲得懵了下,这个氛围是不是不对?他明明有在很认真地分析,李越泊到底怎么回事?
漂亮的大眼睛里是明晃晃的责备,李越泊很有经验地赶在他出声之前回问他:“跃跃有没有检查过周边的宗蔓藤?”
叶跃被他问住,摇了摇头,眼睛里再次浮现起纯纯然的困惑,检查周边宗蔓藤做什么?
李越泊觉得他实在过于可爱,轻轻按下他的头,又亲了一口。
他时常为叶跃的本性感叹。那么漫长独自罹难的梦境,叶跃学会的只是擅长看人脸色,他擅长看穿人心,却从未想过算计人心,因为从未想过算计,所以纵使发现了宗蔓护腰少了一股藤,他也根本意识不到要查看一下周边的宗蔓藤。
不像他,天生卑劣,生来就会算计。
李越泊坐了起来,把叶跃抱在怀里,胸膛贴着他的背。他平常都隐藏得很好,从不在叶跃面前暴露自己卑劣的一面,但既然叶跃问了,他总是要告诉他的。只是还是不太敢让如此卑劣的自己正面暴露在他面前,人总是希望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是光鲜亮丽的,强悍如李越泊也是如此。
所以他抱着叶跃起了身,让叶跃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广阔海平面,粼粼波光映照着他即将要全然暴露的卑劣的一面,李越泊难得地心里升起小小的恐惧。
“依你对宋若唯的了解,他看到你爬树,”李越泊的下巴轻轻抵着叶跃的头,“他会跟着爬树的几率有多大?”
“几乎百分百。”叶跃脱口而出。
宋若唯就是这个性子。
但随即叶跃又追了一句:“蔓蔓也很可能会跟着一起玩。”
李越泊“嗯”了一声,表示知晓,显然这个补充在他眼里并不太重要,他目光悠悠地看着海平面,声音如这海面一样平静:“有宗蔓花,你会爬树的概率也很大。”
叶跃反驳:“……可我以前从来没有为宗蔓花爬过树。”虽然这是他如今很后悔的一件事。
李越泊懂他的意思,轻捏着他下巴把他头转过来,安抚性地亲了亲。
亲完又“嗯”了一声说“没事”,然后声音低了下来:“你问我如果不是唐建,旁人做不做得到。现在我告诉你,如果我是幕后者,我大概率是怎么做到的。”
有风从海面上吹来,李越泊像是被这风惊了似的,心下微微颤了一下,他将彻底在他的叶跃面前暴露他天生卑劣惯会算计的一面了,李越泊敛了眸子,把目光从海平面收了回来。
“‘我’一定筹谋了很久,甚至做到对一切了如指掌。”李越泊开口定调。
“‘我’清楚知道宗杨林有少见的宗蔓花,知道你看到宗蔓花大概率会爬上去摘,知道你爬树以后,宋若唯或者周蔓蔓极大可能会跟着你去爬树玩。”李越泊说,“你们的心性性格都不是什么藏起来的秘密,有心一查很容易得手,根据心性性格很好判断你们大概的行为。”
“唐建他们大概率知道宗杨林里有宗蔓花,至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如何知道的,这个可以稍后问他们,但唐建他们必然会走有宗蔓花的那条路,因为李越泊喜欢宗蔓果不是什么秘密,而你们去凤鸣山那一阵,项目工地正在动工,很多工种职位还没定下来,唐建他们不会特意去找宗蔓果,但当他们知道凤鸣山有宗蔓花,他们又到了凤鸣山,他们难免不会想给李越泊送宗蔓果。”
李越泊的声音徐徐的,像迎面来的徐徐海风。
“这宗蔓果是叶跃送的就最好,因为李越泊只会最高兴,”李越泊又低头亲了亲他,“会理所当然地连带着觉得带叶跃去摘宗蔓果的唐家兄弟也不错,所以知道那里有宗蔓花,而你又恰巧在,唐俊唐建就绝对会选择前往宗杨林。”
叶跃仰起头乖乖任他亲,见李越泊亲了两口还不收手,抓着他手摇了摇,催他继续讲。
小渔船微微摇晃着,场面一点不像在说什么诡诈的阴谋,像夏日小情侣出海怡情。
李越泊这才继续说:“到了宗杨林,就算你没有发现,唐建大概率也会当着你的面发现那朵宗蔓花。这就是人心,唐俊唐建心不坏,但他们兄弟是‘我’安排中的一环。”
叶跃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擅长看人脸色,但从未想过这样深,一时有些诺诺地:“可唐俊唐建是你头晚上临时派过来的,我们去凤鸣山也是临时起的心思。”
李越泊的眼睛跟海一样看不透,目光中的幽光似眼前的粼粼波光:“‘我’能把你们所有人脾性、情况摸得这样透彻,说明‘我’谋划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一个长期冷静着谋划着的人而言,你们就是只提前一个小时去某地对我来说都不太算临时起意,更何况,你们提前了一天,还摆明了是要在凤鸣山待两天,足够‘我’筹谋了。”
担心吓到他,李越泊又安抚性地亲了亲。
“那晚所谓的发现了熊的消息是突然来的,至今不清不楚,”李越泊道,“唐家兄弟离凤鸣山近,又会打猎,李越泊当然会第一时间找他们俩兄弟过来。”
叶跃倒吸一口凉气。
李越泊轻轻拍了拍他:“不怕。”
“到了宗杨林,看见了宗蔓花,大概率你会爬树摘花,谁都知道那是摘给我的,所以唐建并不会过分主动地拦你,”李越泊说,“但他一定会为你做一个攀爬工具,因为他是我手底下的人,他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儿,李越泊又低头亲了亲他。叶跃大胆地追着回亲了一下。
尾湾海静悄悄的,都在等李越泊接下来的答案。
“宗杨林里有宗蔓藤,那是就地取材做简易攀爬工具的最佳材料,所以唐建极大概率会选它。”李越泊说。
“简易工具是根据你的身形来做的,很好判断大概需要多少股宗蔓藤,”李越泊继续,“而唐建是个怕担事的人,所以为了保险他肯定会加大简易工具的实际承重力,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做你实际需要的两倍左右的承重。”
李越泊扬了扬眉:“我都能看穿唐建大概率会做多少承重力的简易工具,幕后早已摸清一切的‘我’自然也能。”
“你体重两倍承重力的简易工具,大概需要多少股宗蔓藤缠绕而成,这是个很好计算的东西。此处我们假设需要的是约十股宗蔓藤。就地取材,唐建必然不会离很远,那就以你们要攀爬的那颗宗杨为中心,编排设计好,确保唐建需要的十股宗蔓藤中必然有一股是被悄悄破坏过的,事情就做完了。”
“这怎么确保?”叶跃惊讶地回头。
李越泊又笑了一下,深邃的眼里带着不以为然地漫不经心:“让唐建看到林子里最大最结实的那股宗蔓就好,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
是啊,要做能绑住人的简易攀爬工具,必然要选最大最结实那股宗蔓。
叶跃反应过来:“所以你问我有没有看周边的宗蔓藤。”
要确保唐建尽可能发现最大最结实那股宗蔓藤,必然要对周围宗蔓藤进行下相应布置甚至处理。
李越泊点头;“大概率是找不到了,但是可以看看周边的宗蔓有没有被人扯掉过的痕迹。你的身高体重是固定的,从树底爬到宗蔓花的位置是固定的,只需要算好那根最大最结实的被暗自破坏过的宗蔓藤在第二个人攀爬时,会断掉就可以了。”
“可对方怎么确保一定是宋若唯从树上掉下来?”叶跃反问。
李越泊平静地眼里骤然聚起风暴:“不需要一定是宋若唯,周蔓蔓也可以。”
不待叶跃问出声,像恶龙被觊觎了最珍贵的财宝,李越泊声音沉得厉害:“因为他要算计的不是宋若唯也不是周蔓蔓,他要算计的是你,宝宝。”
叶跃骤然回头。
他根据原书剧情线其实是有隐隐猜到这件事的最终目的是指向的自己,但他想不通这其中的必然联系,李越泊是如何判断的?
李越泊把他抱起来在自己怀里调了个个,成了他们最熟悉的面对面岔腿坐怀里的姿势。
他捧着叶跃的脸,珍惜地印下一串细密的吻,已经全然顾不得是否暴露自己的满是算计的卑劣面了,在他不曾知道的暗处,有个人在长长久久地盯着算计他最珍贵的宝贝,强悍如李越泊,眼下也只是满腔的后怕,随即才是滔天的怒火。
叶跃感受到了他的后怕与珍惜,他也捧着李越泊的脸积极地回亲了过去。
你一下我一下,两个人这么捧着亲了半天,直到单身的海鸟在水中愤怒地振翅,这才稍稍打破了这抵死缠绵的暧昧气息。
上述所有环节都是赌的概率问题,只要一个环节出错,比如叶跃一如往常地没有上树摘宗蔓花,比如宋若唯或者周蔓蔓没有一如往常地跟着要爬树,比如唐建猛地发疯地把简易工具的承重力提高到了三倍以上,比如唐建实在眼瞎没有选中那根精心准备的宗蔓藤,这次的凤鸣山之旅都会平平常常地过去,然后沦为叶跃日常生活中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地毫不起眼的小小记忆。
但可怕的是,能做到对所有人(包括李越泊)的脾气心性如此熟悉,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就是说也许这样的阴谋对方已经暗中酝酿了无数次,只不过可能以往都失败了所以并未被注意到,所以失败没什么,对方躲在暗中一直尝试,他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只要成功一次,于叶跃而言,就是致命之伤。
这就是李越泊深感后怕的所在。
“可是他如果要算计的是我,算好那个宗蔓藤的破坏程度,在我第一个上树的时候,让我摔下来不就好了?”叶跃理解了李越泊解释的后怕,但仍旧不明白李越泊为什么说这算计针对的是他。
李越泊眼里淬着火,近乎咬牙切齿:“因为他知道你一旦出事,我就绝不可能认什么意外,我会掘地三尺把那个地方一点点挖烂挖透。”
而李越泊这么聪明,他会连根带蒂地把所有一切都挖得彻彻底底。
所以只能是宋若唯或者周蔓蔓出事,这样李越泊不会深究,这样才可以以意外瞒天过海。而他的叶跃如此善良,是他说的要去凤鸣山,如果好朋友因此不幸(宋若唯差点因此丧命),他只会一遍遍地问责追责自己,而谁也不知道在这样浓重的自责情绪之下,他的叶跃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统统都是算好了的。
李越泊紧紧抱着他的人,眼里的火已经消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墨一般的阴翳。
叶跃在他怀里挣了挣,李越泊松开了点儿劲,叶跃仰起头,双眼莹莹发亮带着满满的崇拜:“你好聪明啊,李越泊。”
李越泊心下條地一软,他满心要藏起来的卑劣算计,他以为的他的不好,也是叶跃一心珍藏的好。
“我觉得你不会爱上别人的,李越泊。”叶跃漂亮的大眼睛里满目星光。
“我当然不会。”李越泊亲了亲他的眼睛。
“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和别人相爱了,我好难过好害怕的。”叶跃没有说原书,“但现在我不怕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爱上别人。”
既然所有都是有人背后作祟,那要战胜的就不是无法逾越的原书剧情,只需要把坏人打倒就好了,而叶跃差不多也锁定了“坏人”是谁。
李越泊尾湾海一般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就算是梦里,如果你见到我跟别人在一起,要么你所见为假,要么我不是我。”
“嗯!”叶跃重重点头。
李越泊低头亲他。
海鸟振翅落回岛上山林,晴空碧蓝如洗,尾湾海悠悠地吹着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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