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回家时廖叔正在做午饭, 米饭的甜香混合着炒菜的咸香在空气里伺机而动,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兜头对人罩了下来。
奶躺在桉树下的藤椅上,入秋了, 李越泊根据天气变化前两日就给藤椅套上了柔软亲和的棉质椅套。
椅套是藏青色的, 不显脏,但衬人白。
叶跃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的白是随了他奶, 现在才知道,仅从血缘来讲,他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像以前孤儿院里的院长奶奶, 在血缘上和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叶跃和李越泊走过去,喊了他奶一声。
小老太正拿着手机听戏,先前没听见推门声, 眼下听得他们喊人,这才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因为年龄过大有些下垂的眼皮往上轻轻翻掀,叶跃这才发现他奶的眼珠已经被岁月濡湿得泛起了黄。
“回来了。”小老太笑眯眯说。
笑起来的嘴也很干瘪, 叶跃眼睛往下移, 又看见他奶拿着手机的手, 手背上的皮已经皱起了好多,间或有些斑斑点点的老年斑,指节枯瘦如干涸枯藤, 叶跃总是拒绝承认他奶年纪大了,所以一直在尽可能忽略他奶身上的这些时光印痕。
但时光怎么可能忽视掉,它每分每秒客观真实存在。
叶跃还记得是高一的暑假, 那年天气太热, 他奶苦夏, 越发没有食欲和精神,最后是元二叔过来给她吊了两天盐水才好些。
吊完盐水,李越泊便带着叶跃和奶去山上避暑,就是那个叶跃每次生气必跑的李家在镇子西面的山景别墅。
四层的小别墅,里面有电梯也有楼梯。顶楼是露天设计,最好的观山景位置,奶说要上四楼去看山。吊了两天盐水人有些躺久了,所以小老太坚持不坐电梯,要自己走楼梯上四楼。
也坚决不要他们搀扶。
弧形的楼梯蜿蜒向上,一面是墙一面是实木扶手。他奶一手拄着拐,一手握着扶手,走一阶歇两阶,喘气声非常大,一呼一吸之间时间非常长,像濒死的人。
上台阶时,先把拐杖拄在要上的台阶上,“笃”的一声,接下来抓住扶手的手紧紧地满握住扶手,手背上的褶皱和青筋一起发力凸起,背早就躬起来了,提起来要跨上台阶的腿是缓慢而颤抖的,整个人像秋日枯黄枝头的细叶,在风中微微打颤,并随时有被风吹落的可能。
被岁月这场客观而无情的风。
如此走了不到五阶,叶跃就不行了,纤长的眼睫一眨就扑下一滴泪来,眼泪大颗大颗的,一眨一扑,一眨一扑。
他和李越泊走在他奶身后,他受不了看他奶这个样子,但他不敢哭出声,只在他奶停下来歇息的每一个瞬间无声地耸肩。
李越泊伸手给他擦眼泪,太多了,擦不完,李越泊就伸手把他轻轻笼进自己怀里,于是李越泊胸前的衣服迅速就湿了。
最后还是李越泊把奶背上的四楼,虽然他奶的个人意志顽强,但岁月这场飓风,单凭意志抵抗不了。
好在苦夏过后,小老太身体好了许多,叶跃对他奶照顾得越发精细,晚上睡觉前的安神香就是自那时起养成的,只是精细鬼精细,叶跃越发习惯性忽略他奶身上那些时光痕迹。
但今天这些他一直努力忽略的痕迹“噌”一下跳到了他面前。
元二叔说五十岁以后易感期危机指数一年一年翻倍上涨,奶已经七十多了。
叶跃在某种程度上是理解元二叔的,虽然并不赞同。
他奶仍旧拒绝他们的搀扶,自己拄着拐到饭桌前坐下。
小老太仍旧挑食,只是如今再看这挑食,心下就带上心疼,叶跃记得他奶以前说过他爷管她吃饭,不知道他爷在管他奶吃饭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脸上表情没有演示,叶奶奶又是个飒爽精明的小太老,枯藤般的手搅和着碗里的玉米排骨汤,叶奶奶开口:“你元二叔都跟你说了?”
叶跃点点头。
小老太放下了手里的瓷勺,勺柄碰上碗壁的瞬间小小发出了“叮”的一声。
“我本来早就该随你爷去了的,”小老太声音里满是叹息,“可谁叫我识字又最听他的话呢。”
是一个很平常的爱情故事。
青年男女相遇又相爱,唯一的问题是信息素无法匹配,可爱情为什么要遵从信息素指导?
恋爱的是他们,又不是信息素。
所以就要在一起。
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美好的,除了越来越难熬越来越危险的易感期。
“你爷易感期就跑到凤尾岛上去住,不见我,”泛黄的眼珠移动到右边,小老太陷入回忆,“他说易感期的他太丑,不想给我看到,我每年都掐着时间去白沙滩等他回来。”
也不知道那一年就会等不到那个人。
“我没所谓,等到了,就又偷得了一年的幸福时光,”叶奶奶说,“等不到,我就开船去岛上跟他躺一起。”
没等到人回来的那一年还是来了。
叶奶奶独自开船上了凤尾岛,岛上高大的桉树下,叶爷爷静静躺在藤椅上。
“奶也想躺在那里,”叶奶奶说,“可你爷手下按着一封信。”
信上说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他那份一起,也说不要着急,他会在奈何桥上等,要她慢慢地来。
“当时就想,怎么就识字呢,”叶奶奶说,“不识字就可以当做不知道了。”
可偏偏就是识字的,也总是听他的话的。
于是叶家院子里种上了桉树,桉树下放上了藤椅,一年一年,叶奶奶就躺在藤椅上。
“哪天奶在藤椅上睡着了,乖孙,”叶奶奶摸了摸叶跃的头,“要高兴,因为奶一定很高兴。”
叶跃睫毛一眨,面前盛汤的碗里小小溅起水花。
他点了点头。
李越泊拿了纸巾给他擦脸。
余下没有多余的信息,夏至也是传承的,之前是叶爷爷在负责,而今交给了邓五叔。
“下一棒可能要交给泊仔了。”叶奶奶说,“但从来没有人同时负责过冬藏和夏至,具体要看你五叔他们怎么安排。”
李越泊提了句元二叔加入的那个实验小组。
叶奶奶摇头,说劝不了,说在元二叔要加入那个实验小组之前,所有人都阻止过,但阻止不了。
因为元二叔自己心爱的omega就是在易感期跟随alpha而去的,那只鹦鹉也是那个omega留下的,自那以后元二叔就对拯救无法匹配的ao有了执念。
没有人赞同元二叔加入那个顽症小组。
藏冬镇所有知道那个小组的人都对元二叔要加入该小组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易感期危机有解决办法固然好,但谁也不赞同拿非法人体实验去解决这个危机。
但他们无力阻止。
首先没人查得到那个小组,就像至今没人找得到登记中心帮忙的人是谁一样,它们就跟无法匹配的ao一样,一直是个谜。
其次元二叔的参与方式就是接收对方发过来的实验数据,对着一串数据进行实验分析,他们对此也无力阻止。
因为一来那数据只是网络传过来,他们总不能限制不让元二叔上网,二来元二叔每天本来就要做大量分析实验,他们也分不清元二叔到底是在做自己的研究还是在做那个小组发过来的数据研究。
只得由他去。
幸运的是,那个顽症小组似乎并没有什么科研成果,因为这些年元二叔对他们这些无法匹配的ao并没有过特别的治疗,之所以要说幸运是因为这样他们就不算享受过人体实验的成果,还不至于太过罪孽。
但不幸的也在此,因为一直没有科研成果,所以那个小组的人体实验一直在进行,他们知道,但无力阻止。
“你五叔说你元二叔知道蔓蔓的对象是顽症小组的实验体后,揪着自己头发说这是对他自己的报应。”叶奶奶叹了一声。
无法匹配的ao要在一起不是儿戏,每年都会面临是生命还是爱情的拷问。
“所以之前问蔓蔓时,有些严肃。”叶奶奶说。
叮嘱了他们把所有跟周蔓蔓说清楚,让她郑重选择,叶奶奶又躺到了藤椅上。
桉树叶微微泛起了黄,风一吹,几片叶子落在叶奶奶身上,像天外来信。
叶跃和李越泊回了二楼卧室,要捋一捋。
·
叶跃说要洗澡。
虽然事情还没捋清,但敏感的情绪已经直白地起起伏伏,像看不见的海藻粘糊了一身,必须洗一洗。
李越泊抱着他进了洗浴室。
花洒打开,李越泊给两个人简单淋洗了一下,又抱着人泡进了浴缸。
温热的水包裹着,叶跃趴在李越泊怀里,李越泊的手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叶跃一束一束有些打结的神经慢慢重新舒滑。
但还不够。
他本就生性敏感,omega又是情绪主导,逻辑的线条先不管,那些他自小就熟悉的他奶一个人躺在桉树下藤椅上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
还有周蔓蔓,许多年后,她是不是会再一次独自爬上镇口那高高的广告牌孤独眺望?
还有李越泊,如果他真的分化不成功怎么办?原书剧情和陈晨之前癫狂的话一起在他脑中闪现。
叶跃猛地抬头向李越泊吻去。
吻得毫无章法又气势汹汹,像疾风骤雨中横冲直撞的小狂兽。
他甚至有些怨恨起来,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要分化后才有情/欲,明明旖旎绚烂缠情地掠夺与被占有才最符合也最能表达当下的心境。
可是不行,没有分化,他吻得唇都麻了,他和李越泊彼此之间也只有纯洁澄澈的爱意。
就好像他再怎么努力,奶还是会老,无法匹配的ao注定年年接受拷问。
叶跃松了唇,有些颓然。
李越泊搂着他的腰,又细密轻柔地吻了回来。
没有焦躁,没有难受,没有不安,李越泊的吻像浴缸里温热的水,温柔但无法抗拒又天经地义地浸泡掉了他被疾风骤雨淋出来的所有负面。
唇瓣微张,齿列遭巡,舌根被吮,有什么被迅速治疗,又有什么被迅速超度,小狂兽安心窝回怀。
·
头发吹干,李越泊又拿出了指甲剪——刚刚泡澡的时候他发现叶跃的指甲长长了。
“我不认为是顽症小组在针对我们。”李越泊先下了结论。
伴随着话音响起的是轻微的“咔擦”声,小小的月牙般的指甲被剪下,掉落在地。
洗完澡他们喜欢窝回床上,但指甲又不好掉在床上,因此叶跃抱着腿坐在床边,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手伸了出来。
李越泊拉了条椅子挨着床坐,捧着叶跃的手给他慢慢剪。
秋日的风从窗户吹进来,窗帘扬了扬身子。
李越泊得出结论的原因很简单——对方对付他们的行为太过曲折蜿蜒,顽症小组力量这么大,没必要对他们这么客气。
“已知世界99的ao天然契合,1的ao无法匹配,”李越泊说,“官方要求ao登记匹配,但是允许你不去登记,同时综合邓五叔他们的消息,登记中心那边有人负责放行已经登记了的ao,并且存在许久。”
“你觉得这两条像不像世界或者说官方给这1的人特意留的一条小缝?”李越泊问。
叶跃点头,点完头才发现李越泊正低着头给他剪指甲,看不到他点头,于是忙“嗯”了一声。
李越泊又“咔擦”剪下了一只小月牙。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缝隙留得如此隐蔽,需要费力才可得到,这个暂且不论。”李越泊继续说,“但能做到留这条缝,只能是官方的人,那么倒推,官方是知道1,并且私下允许的。”
就像世界的明规则和潜规则,明规则是ao契合,登记匹配;潜规则是ao通过努力可以不遵守明规则。
“元二叔进入顽症小组是登记中心那边安排介绍的,”李越泊提醒,“如果把登记中心那条缝视为官方允许的潜规则,那登记中心负责放行ao的就算官方不在明处的‘登记放行中心’。”
李越泊把它比做藏在暗处的官方,简称暗官方。
顽症小组既然是暗官方介绍元二叔去的,那顽症小组肯定跟暗官方有很大关联,甚至就是暗官方下属的暗实验小组。
“这样的小组,绝对力量不可估,”一只手剪完,李越泊给叶跃换了一只手,“真要拿我们做实验,没必要如此隐晦曲折地算计。”
同时李越泊也不认为官方机构会如此丧心病狂随便捡人做实验,因为这丧病做派跟愿意给1留口子的温情派背驰。
“我更倾向于是顽症小组内部有人利用该小组的权利在暗地里做非法实验。”李越泊说,“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真正针对我们的人。”
这个推断也跟对方费尽心思曲折算计的做法吻合,因为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来。
“五叔说每年只发送了我们的基础数据,”李越泊继续,“这个行为有点符合官方的做派,只观测,不做其他,如果官方确实准备在私下解决ao无法匹配的问题的话。”
“至于对方告诉元二叔的,所谓尽量不拿成员所在地的ao做实验,恐怕只是恐吓,”李越泊捏了捏叶跃的手,“官方本来就不拿人体做实验。”
至于邓五叔被指示帮陈晨也可以理解。
李越泊说陈晨由b级升a级,基本可以判断他是顽症小组的实验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样的科研成果没有公开发表,因为本来就是官方私下的研究,当然结合陈家的国资背景,李越泊倾向于陈晨成为实验体多半是自愿,至于为什么自愿,不得而知。
“两者综合,陈家也许和暗官方有联系,”李越泊说,“当时我突然把陈家踢出凤泉山项目,可能陈家顺势找了暗官方帮忙,所以登记中心那边给了邓五叔指示,但并不是强硬的要求,五叔没做到似乎也没什么。”
当然,结合陈晨后期的疯癫,李越泊猜测很可能陈晨在进入顽症小组后又遇到了那个隐藏着的居心叵测之人。
“至于元二叔遮掩江星年的体检报告,因为只要求了元二叔遮掩,并没有要求必须要遮掩住,就跟让邓五叔帮陈晨,但又不是必须帮助成功一样,”李越泊继续,“我猜可能是暗官方的行为,也许当年被利用着对江星年做了实验,至今未发觉,一直以为江星年跟陈晨一样是自愿实验体。”
只是猛然发现江星年可能有暴露危机,所以安排了元二叔遮掩,但其实遮掩并不严格,似乎被发现了也不是大问题,这就很官方。
“江星年多半是巧合。”李越泊说。
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剪完了,李越泊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又拿了吸尘器吸掉掉在地上的指甲。
“之前我分析过,教唆宋家对上赵家,会导致商会被明面上的官方钉上。”李越泊坐回了床上,“综上我觉得是一个全面了解明官方、暗官方和顽症组织的隐藏者想针对猎捕我们,原因很可能和ao匹配相关,对方看起来布局强大,不是因为拥有超乎想象的绝对力量,只是恰好这世界力量多元,对方巧妙而充分地利用了而已。”
所以只敢小心翼翼设计,因为一旦过火就有暴露的危机,对方不敢。
叶跃一看李越泊的眼睛就懂了。
“所以你心里已经大致有怀疑对象了是不是?”叶跃问。
李越泊拉过叶跃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张”字。
“陈家是国资背景,张家也是,陈晨是顽症小组实验体,江星年被带走实验,嗯,结合张韬可匹配周蔓蔓来看,江星年成为实验体可能不是巧合,以上足够我怀疑张家知道暗官方和顽症小组,”李越泊说,“而且张家有充分的理由算计冬藏商会。”
统统对得上。
猎物既已被瞄准,接下来就该李越泊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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