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长安大火
大雪中,整个皇城燃烧着,长安的夜空,变作血色的通红,火舌亲吻着废墟和尸首,让人想到十年前,塞外那场毁灭了整个凉州城的狼烟。
上官锦年在东宫找到那个打开的金项圈时,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亲自带了人马,在皇城中四处搜寻着,却到处找不到唐明真的影子,颇有些心焦。
一片沾血的白羽从上官锦年的眼前飘然而下。
上官愣了一下,猛然抬头。
唐明真正高高坐在东宫那有些烧焦的飞檐上,手里拔了自己翅膀上的毛,百无聊赖地往自己头上扔着。
“快滚下来!”上官锦年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他寒星般的眸子甚至有些湿润。
“我才不下去,你上来好了。”唐明真说道。
唐明真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刚才怕了火,一下子飞到这檐上,却怎么也不敢飞下去了。
上官锦年今天显然是极其反常的。因为他竟然真的要了长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那飞檐。
看着安国公爬梯的样子,唐明真实在忍不住,擦着眼泪,笑的前仰后合,翅膀乱颤。
真是一个静美的夜空,老天爷好像从来看不见这人间的流血嚎哭,不管什么时候,长安的星空都美得如诗如画。
上官锦年不由分说,先把那金项圈套在了唐明真脖子上,不一会,狰狞的巨翅消弭,阿真的瞳色也回归正常。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八爪鱼一样扑向上官锦年,痛哭失声。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被上官锦年的怀抱接纳,她感受着那个怀抱的温暖,一夜的心力交瘁,让她简直要两眼一黑,就此昏睡过去。
这样看上去,她像是一只依偎在主人怀抱里的小玩偶。可好死不死的,她偏偏这时候想起了安雅公主的话,想到了她说的那两个字,“侍妾”。她从上官锦年怀里抬起头来,用雾蒙蒙的泪眼去描摹那弧度优美却冰冷的唇。
“求不得,逃不掉。。。”
她还是玩偶般温顺地吻上了上官锦年的唇,然后,狠狠地咬下去。
上官锦年吃了一惊,讶异地盯了她的眼睛。鲜血划过唐明真尚显稚气的下颌线,绽出妖艳的花来。
清澈的瞳又闪出隐隐的暗红,然后,沉沉地灭了下去。
等到皇城大火初熄的时候,天空还是鹅毛飞飞。又是一个尸骸遍野的黎明。踏着焦土与鲜血,上官锦年带着他的军队登上了崇阳殿。那座象征至高权力的殿堂,历经几度烽火战乱,永远安然无恙。
上官持盈是聪明的,太子一失败,她便随即以身体受惊为由,宣布退位,让位与上官锦年,这样一来,就掩盖了所有的罪责,还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自己的势力。上官锦年不但不能问罪于她,还要赐予她“太上女皇”的名号,皇上之皇,谁是赢家,还未可知。
这应该算是一个简单的登基大典。在血腥味儿和焦土味儿中,群臣三跪九叩,高呼万岁。没有钟鼓礼乐,上官锦年一身玄衣,甚至没有黄袍加身。这个古老的国度,就此改天换日。
“他才不要什么名正言顺。他既不怕人,也不怕鬼”唐明真悄悄对身边的烟红泪说。
他们在崇阳殿门外,呵着气暖手,偷偷向大殿里面看着。唐明真的手还有些颤抖,还未从那场血腥中回过神来。
“他要的从来都只是人们的恐惧。人们只有恐惧,才能服从,才能不敢反抗。”烟红泪似乎若有所思。
唐明真也曾经听上官锦年对杜承贤说过,他操纵人们的恐惧,要比孔子操纵人心容易得多。
“那我呢,我并不怕他,他还会喜欢我吗?”她傻的莫名其妙的问题,遭到了烟红泪的呵呵嘲笑。
“呐,现在还是喜欢的吧。”他想了一会,说。
那场大火刚过,上官锦年就大兴土木,重修了大明宫,修葺一新的宫殿,不知比前朝宏伟纷奢了多少倍。皇城成为一座高低冥迷的殿宇森林,那是这个歌舞升平的国度中的另一个世界,玉砌雕阑,从此不见人间。
他正式登基称帝时,已是阳春三月了。九重的宫阙打开了金红宫门,长安城万国来朝,崇阳殿里群臣叩首。
上官锦年着金色龙衮,天子十二旒,帝王之气浑然天生。冠冕后寒星般的眸子,更显得疏离,拒人千里。上官持盈从龙椅上退到了珠帘之后,帘幕遮挡,看不清面容。
女眷命妇之首的女子,翠云轻裘金步摇。举手投足,都是从容不迫的高贵气度。虽然她是前朝的李氏公主,但也是上官持盈的女儿,在上官锦年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她是这皇宫中除了太上女皇外,最为尊贵的女人。
跪,叩,行礼,她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龙座上的上官锦年。安雅公主想,自己又如何会容忍第二个女人登上金殿,成为比她还要尊贵的国母?所以,她一定要成为上官锦年的皇后!
喧闹的皇城里,并没有唐明真的身影。长安的护城河畔,陆续有了踏青的男男女女,堤岸上的垂柳,也开始吐出新芽。积雪上一片黄绿婆娑。
唐明真也换了软粉的春衫,袖里还揣了那只让她差点丢了小命的老鼠。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瞧着河边猫儿狗儿打架。
“皇后娘娘~”烟红泪在长堤上,坚持不懈地往她伤口上撒盐,出于对天敌的抗拒,烟红泪一直在唐明真三丈开外的距离。
“小骚货。”唐明真百无聊赖地拿石子去砸他。
“你说皇上他会不会封我个贵妃给你当洗脚婢?”烟红泪继续逗她。
“大哥,你的袖子断了。”唐明真索性一把抽了那华丽的不成体统的剑鞘,使劲扔了老远,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天敌像狗捡包子一般去捡他的宝贝。
“断袖也好过人兽。”
“滚你丫的!”
。。。。
“你知道当年的西子吗?”唐明真低着头望着石子路,把手中的蒲公英揉成碎屑一路撒着。
“当年越王勾践夺了天下,范蠡大夫便在太湖送西子归隐。我瞧着我们现在就有点那种光景。“
“西子?你今天是没照镜子吗?还是眼睛瞎掉了?奴才怎么会是那须眉浊臭的范蠡大夫。”烟红泪佯装不解。
“那你说实话,你真的觉得我会成为上官锦年的皇后吗?”
“不会。”沉默了良久,烟红泪才说了实话。
“你觉得现在长安城,谁还不知道小郡主您是一只长了翅膀的母老虎?”他还是那么放肆。
“他上官锦年若还是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那么他的妻子就是魔鬼又何妨?天敌又毫不留情地把石子扔回给有些发呆的唐明真。春光明媚中,她的眼眶,有些红红的。
“哭了?”烟红泪鄙视她。
“我没哭。”唐明真掩饰地背过身去。
没过两天,她就接到了入宫的命令。
她十分不情愿离开安国府。生长于斯,歌哭于斯。比起那个空旷阴森的皇宫,她更爱自己锦绣如春的春冷阁,自己的鸡鸭小鼠,大猫小猫。
若不是连廊另一头的月寒已是人去楼空,她觉得就是在此独守一生,也是无妨的。
烟红泪一脚踢飞了那只叫猪肝的大肥猫,“您还是利索点吧!”
唐明真这才上了那架八匹白马驾着的马车,飞驰的汗血宝驹驰过长安的千门万户,踏着玄色石板一路没入鳞次栉比的宫殿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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