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玲珑心（上）
宫里的日子便是这样，每一日似乎都过得极慢，中秋之后便是重阳，过了重阳之后，整个皇后便笼罩在了一片萧索的秋意之中。
文人墨客皆是喜欢在秋意正浓的时候站在慢慢落下叶子的树下吟诵着一些伤秋的诗句，那些诗句或是带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又或是真的让人想到了时光将逝的伤感，但到了最后，也总有一些诗句流传下来被人一一传颂。
慧贵妃的身子便在这个萧索的秋季，变得不好了起来。
原先慧贵妃觉得身子不好的时候还没有在意，只是吩咐了掌秋熬一些滋补的汤药让她喝了，但是温补的汤药喝了不少，身子却不见好转。
在舒嫔和绾心一起相伴去咸福宫看慧贵妃的时候，慧贵妃对着两人说道：“本宫总觉得自己的这个身子不大对劲，以前这些药喝下去的时候身子总会暖暖的，但是这次总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个大冰窖一般，不管喝下去多少东西，似乎顷刻之间便一同变成了冰窖里面的冰块，没有丝毫的作用。”
舒嫔不知道慧贵妃身上的病究竟是社么地步了，在听了慧贵妃的话之后也只能安慰道：“今年天气和往年的不一样，嫔妾也觉得有些凉，更不要说娘娘了，娘娘安心养病就是了。”
绾心是听过皇后说过慧贵妃病症之中的关窍，所以心里有些底，只是说道：“经常为娘娘医治的太医是谁？娘娘可问过了？”
慧贵妃点点头：“之前的那个太医去年告老还乡了，现在为本宫医治的是他的徒弟，叫何彬的太医在。”
正这么说着，掌秋便带了何彬过来，何彬见了慧贵妃便行礼：“微臣拜见慧贵妃娘娘、舒嫔娘娘、魏常在。”
绾心见了那个何太医，便小声对着忆檀吩咐了一句，忆檀点点头，便出了门去。
舒嫔走到了何太医的身边，说道：“一直都是你照看贵妃娘娘的身子，怎么这次贵妃娘娘的病病得这么重？”
何彬跪在慧贵妃的床边，对着舒嫔说道：“回舒嫔娘娘的话，贵妃娘娘的病是从小就有了，所幸一直以来用上好的药材补着，若是寻常人家，想来也活不到这时候……”
舒嫔皱了皱眉头：“本宫问你的是慧贵妃的病怎么会忽然这么重了，你和本宫扯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舒嫔一直都是极为淡然的女子，如今说了这话，绾心知道舒嫔是真的着急了，但是那个何太医却依旧是刚刚的样子，不慌不忙道：“贵妃娘娘这么些年养得确实不错，但是今年天气与往年不同，秋季来得早，冬季也来得早，贵妃娘娘的身子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差一些，如此一来，便病倒了。”
这话说的和舒嫔刚刚猜测的也不错，舒嫔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候绾心见忆檀回来了，便上前说道：“贵妃娘娘的凤体也不可以有损，还是多让几个太医一同诊治吧。”说罢让忆檀将卲俨叫了进来，“这是邵太医，想来舒嫔娘娘也认识……”
舒嫔看了卲俨只觉得眼熟，槐月说道：“当年嫔妾第一次进慎刑司的时候，就是舒嫔娘娘将嫔妾救了出来，那夜为嫔妾医治的便是邵太医。”
绾心这么一说，舒嫔倒是想起来了，那夜卲俨医治绾心医治地极好，所以对于卲俨的医术舒嫔也是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邵太医为慧贵妃诊诊脉吧。”
卲俨将手搭在了慧贵妃的手腕上，皱了眉头诊了诊脉，绾心看了一眼在一边的何太医，在这秋凉的天气里，何太医额额头上竟慢慢渗出了汗水。
卲俨诊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看了一眼何太医说道：“何太医是宋太医的弟子，宋太医堪称国手，名师出高徒，所以何太医诊治的病症确实是对的，贵妃娘娘的病是因为天气乍冷的缘故，只要好好调理就是了。”
见卲俨也这么说，舒嫔便松了一口气，笑着看着慧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您看，两位太医都说只要好好养着一段时间就好了，所以您还是像往常那样好好养病就是了。”
慧贵妃点点头。舒嫔看着何太医：“好好伺候贵妃娘娘的病，若是贵妃娘娘大好了，皇上和皇后定会好好赏你们的。”
何太医低头：“微臣明白。”
绾心和舒嫔又和慧贵妃说了几句之后，才出了咸福宫各自回去了。
待到绾心和舒嫔出去了之后，慧贵妃撑的那口气才慢慢舒了出来，胸口处传来一阵针扎的疼痛，但是慧贵妃还是挣扎着将掌秋叫了过来说道：“你找个时候让魏常在单独来咸福宫一趟，本宫有些话要和魏常在说。”
掌秋不明白慧贵妃意思，但是慧贵妃只是说道：“本宫只是有些事情要问她罢了，你不用多心。”
掌秋点点头，也没有过多的怀疑，转身出去了，慧贵妃在床上叹了一口气，按了按疼痛的额头：“本宫自己的身子，本宫还不知道么？”
这边绾心一回到了翊坤宫，便叫来了卲俨过来，说道：“我这时候叫你过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卲俨微微垂着头，站在绾心的面前，说道：“小主想来是想知道慧贵妃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绾心点了点头，让忆檀搬了一个凳子过来说道：“你说得不错，还是坐下说吧。”
卲俨对着绾心拱了拱手，便坐在了凳子上。
绾心手边放着一盏杏仁露，拿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我今日特地叫你去咸福宫一趟便是这个打算，我知道太医院里面对慧贵妃的病一直都是讳莫如深的，但是你我之间，便不用再瞒着盖着了吧？”
卲俨原本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与绾心之间的情谊便是起于微时，自然待绾心与旁人不同，所以既然绾心这么问了，卲俨便问道：“小主既然说了太医院对慧贵妃的病讳莫如深，那么小主对于这讳莫如深的病究竟知道多少？”
绾心抬眼看了一下卲俨，卲俨长得十分俊朗，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嘴角微微弯起，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公子样，倒是有几分武将的风采，但是绾心极为了解卲俨，知道卲俨并不会武功，倒是十分精通歧黄之术。
绾心这么看了卲俨几眼，便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知道上次那个什么宋太医给慧贵妃开的那个药丸吃了是极损元气的，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罢了，慧贵妃的身子怕是已经掏空了吧？”
卲俨点点头：“小主知道慧贵妃的药丸有问题，想来是皇后娘娘告诉小主的，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绾心点点头：“那么你今日诊断出什么来了没有？”
“何太医是宋太医的徒弟，自然学的不仅仅是宋太医的医术。”卲俨这么说着，“慧贵妃的脉象虚浮无力，而且微臣看着慧贵妃双眼有些浮肿，脸色淡白，这些都是气血两虚的症状，所以微臣倒是觉得慧贵妃所剩的时日不多了。”
虽然在很久之前绾心就知道慧贵妃活不了几年了，但是当这个日子真正地到来的时候，绾心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住，颤着声音说道：“真的没有什么救回来的办法了么？”
卲俨摇了摇头：“这几年慧贵妃因为服食丹药的缘故，身体亏空得厉害，已经不补回来了。”
卲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而绾心听了这句话之后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疲惫，对着卲俨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卲俨见绾心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小主是觉得慧贵妃可怜么？”
绾心摇了摇头：“我不是觉得慧贵妃可怜，只是觉得慧贵妃这一生看起来千恩万宠，是宫里面位分最高的妃嫔，但是到头来却被皇上、皇后、太后算计成这样，觉得有些无力罢了。”
“这便是后宫。”卲俨说道，“慧贵妃的病砸太医院无人不晓，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冒着砍头的危险将这件事告诉慧贵妃，若是当时有人将这件事说了，想来慧贵妃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是这样么？绾心不禁问自己，若是当初慧贵妃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真的能够救自己的一条命么？
卲俨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便退了出去，留了绾心一个人在房中坐着。
绾心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正是王忠和过来传了皇帝的口谕让绾心侍寝。
王忠和脸上的笑意绽放：“还请小主准备着，到了时辰会有人来翊坤宫来抬了小主去养心殿的。”
绾心点点头，让忆檀烧了洗澡水，等到整个身子被温暖的热水包裹起来的时候，绾心虽然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皆是暖暖的，但是心口那处确实冷的让她缩起了身子，过了许久，绾心才将身子洗好，让人裹了被子将自己抬进了养心殿。
皇帝已经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寝衣在等着绾心了，绾心看着养心殿寝殿中的那层层帷幔一层层地放下，迷蒙之中只觉得皇帝的脸分外清晰，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便怔怔地流了下来。
皇帝正在抚摸绾心的头发，见了绾心的眼泪有些奇怪：“你怎么哭了？”
绾心摇了摇头：“皇上喜欢臣妾，臣妾这是高兴。”说罢伸手抱住了皇帝，从皇帝身上传来好闻的龙涎香的香味，绾心闭着眼睛将脸埋进了皇帝的颈窝，对着皇帝说道：“皇上会一直这么喜欢臣妾么？”
皇帝感觉今日的绾心和往常有些不同，便轻轻捏着绾心的下巴说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绾心的头一扭，将下巴搭在了皇帝的肩膀上，呼出的空气轻轻滑过皇帝的耳廓：“臣妾没事，臣妾只求皇上今日晚上好好地疼疼臣妾。”
皇帝一笑：“那是自然。”说完便将绾心搂住，然后自帷幔深处，传来了一阵阵悉索又让人脸红的声音。
绾心只觉得心口处空的厉害，想要有什么将它填满，皇帝的喘气声尚在耳畔，让绾心的脸红了红。
身体缠绵了之后，皇帝的身上带着黏腻的汗水，将绾心搂在怀里，说道：“朕今日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绾心的头枕在皇帝的胳膊上，上面的汗水让绾心的头发有些不舒服，绾心不动声色地往一边靠了靠，说道：“臣妾今日去看了慧贵妃，慧贵妃的身子似乎更加坏了。”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是么？朕哪天也去看看她。”
皇帝这么一说了之后，绾心便也再无言，殿中慢慢弥散这不着痕迹的尴尬，所幸这时候王忠和在外面小声说道：“皇上，时辰到了。”
绾心听了王忠和的话，起身披了一件衣裳，身体上传来的不适让她忘记了心口的空洞。对着皇帝行礼：“臣妾告退。”
皇帝“嗯”了一声：“你退下吧。”说罢翻了一个身，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了绾心。
绾心低着头。上了软轿，由着小太监将自己抬进了翊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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